说完这句话后,李建成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就像是将自己内心的“愤懑”给全部抒发出来了一样。
他眉宇中带着些许肃然,整个人显得凛冽无比。
“调拨私兵,发兵玄武门!”
“李世民欺我太甚,囚禁我们的父亲,这是何等的不孝啊,我身为父子的长子,自当护卫父亲的安危!”
“这是天地之间最大的道理,没有任何其他的道理可以大过人伦孝道。”
李建成在愤怒过后,迅速涌上脑子的是“理智”和“聪慧”,他十分聪明的想到了一个十分合理的借口和理由。
他要借助人伦孝道来攻讦李世民,以此来达到自己谋逆的目的,为自己的谋逆披上一层合适的外衣。
毕竟这世上还有比孝道更加宏大的事情么?
哪怕是忠义二字也是在“孝”之下的——当然了,仅限于这个时代,在某些时代中,宣扬的是为了忠义、为了奉献可以抛弃一切,某些自己的母亲、父亲病死了还坚持在工作岗位上的事情,是值得拿出来赞扬的。
哪怕这种行为简直是悖逆人伦、违反人性。
哪怕这种行为不过是上层统治者想要更好的剥削底层的黔首,以使他们忘记人生于世间最应该做的事情。
但此时,这些所谓愚昧的、封建的、残暴的、高高在上的封建统治者阶级们,都觉着干这种剥夺人性、悖逆人伦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了,太不是东西、太不像人了。
而天下间的风气也一如同统治们所看到的方向去发展,孝道成为了天下最重要的东西。
如今的李建成理智回笼,以民间流传的“谣言”为根基,攻打玄武门,拯救自己被囚禁的父亲,这是谁都说不出来错误的事情。
“臣等领命!”
大雨依旧哗啦啦的落下,几乎如同珍珠落在地面上,而后悄然之间炸裂成了粉碎。
无极殿中
李渊从昏睡中缓慢的醒过来,他坐在那里,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但随着那清晰的雨声落在他的耳朵中,随着那空气中传来些许清晰的声音,他逐渐的将自己从前的智慧与理智找了回来。
这一刻,他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孩子,还是一位十分聪慧的君子,他在陈氏门下求学,他的老师是陈湛——而非是后来在人世间摸爬滚打、继承了国公之位,沉迷在权势之中的李渊。
李渊觉着自己的脑子从未曾像是今日一般这么的清晰。
清晰到他开始回忆自己这么多年来做的混账事情——以及这段时间的猜忌和疑神疑鬼。
他叹了口气。
忽而从床榻上走了下来,身旁的侍女们像是往常那样为他更衣,他却没有像是往常那样大发脾气,而是站在那里默默的等待着。
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无极殿外
李渊站在门口,周围被这大雨带来的风微微吹拂,衣衫都已经胡乱的飞舞了。
他在等待着。
这样子的大雨天,在从前他曾经见过三次。
一次是杨坚篡权谋位的时候,曾经在这样的雨天杀死了万岁帝——当然了,后来万岁帝的随笔杂谈流传出来后,他知道了,那是万岁帝设的一个局。
一次杨勇逼宫的时候,那同样是一个局,最后的胜利者杨广就站在城楼之上,看着那癫狂的太子一步步的走向末路。
还有一次,便是宇文化及谋逆的时候了。
李渊伸出手,用手掌接着那庞大的雨水,思绪好像是随着这雨水缓缓的流淌着一样。
他从这四次的大雨中看到了某种传承。
“万岁帝从当年就已经想到了今日的情形么?”
李渊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他却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坏了,以至于嗓子发出的声音都像是从憋闷中出来的一样。
从万岁帝的死,再到这乱世天下,再到大唐初立、李世民成为皇帝。
他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张安年在随笔中说,希望自己的后继者能够完成自己没有完成的愿望,使得九州大地成为盛世。
这句话一直以来都成为了“杨坚”夸耀自己的说辞,但如果这个继任者说的并非是皇朝的下一个皇帝,而是张安年“思想”的继承者呢?
谁是张安年精神思想的继承者?谁是他坚定信念的继承者?
庞大的雨继续落下,这一场雨像是下了整整数十年一样,持续不停歇的落下,将这脏污的大地清洗干净。
大雨磅礴。
李渊咽了口唾沫,而后笑了笑。
他好像.知道谁是继承者了。
“太上皇陛下——”
自太极殿而来的侍者站在大雨中,他撑着一把伞,急匆匆的来到了无极殿前,看到的就是无极殿前李元昊站在那里,怔怔的望着远处出神。
“陛下有请。”
陛下?
李渊看了一眼那说完话后即刻低下头的侍者,心中的那一抹预感越来越近,可他却已经不在意了,因为他好像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了。
既然如此去面对就是了。
“走吧。”
李渊神色坦然,最后看了一眼那身后的无极殿。
只是不知道,今日之后,可否还有缘再回来。
太极殿中
“坏消息”一个一个的传来,李世民的神色一点点的变得更加哀伤,那帘子后的史官一点点的变得更加“兴奋”,他觉着自己在参与一个足以流传后世史册的巨大事件!
晋国公谋逆!
“陛下——”
宇文化及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臣得到消息,晋国公已经率领府中私兵前往玄武门,意图从玄武门入宫。”
“玄武门的守卫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当年”
他吞吞吐吐的,好似是不好意思说一样,但最后还是说道:“好似是当年南唐的旧部,陛下从前信任太上皇与晋国公,所以也同样信任这护卫。”
宇文化及长叹一声:“只是,这人大抵上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啊!”
李世民的神色更加悲哀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太上皇李渊从大殿外而来,脸上带着平静的从容。
李世民见到这样李渊的那一瞬间,心中有些讶异,因为这不像是这些年那位“南唐伪帝”李渊,反而更像是年轻的时候,对他百般疼爱的唐国公李渊。
于是他短暂的沉默了一瞬。
但好演员的魅力就在于,这短暂的沉默中,即便是心中再如何感怀,他的神色也没有改变,依旧是不敢相信你的哀伤。
他看着李渊问道:“父亲——”
李世民声音哽咽:“此时,你我不是皇家父子,只是这天地间最寻常的一对父子。”
他看着李渊:“父亲,我可有对不住您的地方?”
李渊恢复了理智之后,看着这样惺惺作态的李世民有些无奈和好笑,但想起来是自己将那个虽然有些骄纵,但却依旧是一个好孩子的李世民逼迫成这样的,他就在心中缓缓的叹了口气。
而后用从前那种姿态看着李世民狡辩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上带着些许心虚的神色,好似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害怕皇帝发现一样,那种欲盖弥彰但又演的不太好的样子,一下子就被在场的所有人看穿了。
唯二觉着不太对劲的就是陈若瀚以及李世民了。
但陈若瀚并不想管这个闲事,而李世民则是在沉默中刻意忽略了那一抹情绪。
他早已经过了那个渴望父爱的年纪了,如今戏台子都已经搭建好了,若是他突然之间不唱这出戏了,对他、对大唐都没有什么好处。
所以李世民只能够忽略掉心中的那一抹复杂情绪,用一种极度哀伤的神色说道:“那么.父皇为何要与大哥勾连,欲攻打玄武门谋逆?”
这句话问出,就像是一出戏剧的鼓点突然之间躁动,来到了最高潮一样。
这出好戏几乎也达到了第一个小高潮。
李渊神色骤变,像是被揭穿了什么一样,神情寡淡而又愤怒的看向李世民,他不说李世民不孝,也不说李世民“囚禁”他,只是说着好似没有什么作用的话。
“逆子!”
“你是我的儿子,这天下本就应该是我的!”
“当初你从我的手中将这天下夺了过去,如今我和你大哥只是夺回来而已,怎么能够叫做谋逆呢?!”
他神色乖戾,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一样。
“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么我便不再隐瞒了。”
李渊以一种“跳梁小丑”的姿态开始拉拢这大殿中的群臣,许诺给了他们无数的封赏——其中给陈氏的封赏和诱惑最大,好似是要做当年虞穆宗的旧事一样。
“师弟!”
李渊的神色中带着些许的哀伤,他看着陈若瀚像是要打感情牌一样。
“师弟,难道老师要放弃我了么?”
“若是老师愿意帮我,若是师弟愿意帮我,若是陈氏愿意帮我我可加封陈氏为异姓王!长江以南全都可以划归陈氏所有,让陈氏管辖!”
“甚至陈氏可以在长江以南建国称王!”
他以一种十分卑微的姿态说道:“师弟帮我!”
陈若瀚低垂着眼眸,他本不想参与到这父子二人的戏台子里,但李渊眼眸中划过的那一抹恳求却让他有些无奈,当年曾经一起在陈湛膝下求学,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只是后来李渊行事愈发偏颇,所以才使得他们离心离德。
而如今.
他一眼便看出来了那眼神中的含义,不过是祈求自己这个“师兄”,这个“陈氏下一代家主”,以陈氏的身份呵斥他,让“李渊”这个试图谋逆的人彻底成为“跳梁小丑”,被钉在耻辱柱上罢了。
陈若瀚不知道李渊为何突然想通了,但他却有些不忍
人都是这样的。
从前别说将李渊钉在耻辱柱上了,就算是真的杀了李渊,他也不会忍——毕竟从前那个李渊的确不是东西。
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并非是南唐伪帝李渊,而是当年求学的师兄李渊啊!
“师弟!帮我!”
李渊看着陈若瀚发出了催促的声音,旁人以为他在垂死挣扎,而陈若瀚和李世民都听出来了话语中隐藏的意思。
陈若瀚闭上眼睛,而后再次睁开,站了出来,看着那李渊大声叱骂。
“你这逆贼!”
“当今陛下乃是自乱世中杀出来的,更是得楚国公禅位,名正言顺的建立了大唐!如今大唐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已然缓缓的恢复了生机,天下黔首马上就能过上盛世的日子了。”
“而你!你这个逆贼,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竟然掀起谋逆的举动,这实在是令人唾弃!”
“我陈氏从未曾有称帝的想法,也并不想要建国!”
“若令你这贼子与那玄武门外的逆贼得到这天下,则天下黔首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陈若瀚在李渊有些欣慰的眼神中,咬着牙说出了那句话。
“家父已然将你驱逐出陈氏!”
“你不再是陈氏子弟!”
“休唤本王师弟!”
“如此惺惺之态,着实令人恶心!”
李渊脸色骤变,像是翻脸了一样,也对着陈若瀚大声叱骂。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李世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而帘子后,那史官都是咂嘴称叹。
这一夜果然是离奇而又动荡不安啊,幸亏今日是自己执夜,否则就要错过这荒诞离奇的一晚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李渊到底为什么要勾结晋国公呢?
晋国公赢了,他不还是太上皇么?
总不能说,晋国公赢了会自己当太子,让太上皇当皇帝吧?
大雨哗啦啦的落下,激荡起来一片片的阴沉。
李建成骑在马背上,已经杀到了玄武门外,他仰起头,看着那玄武门上站着的“徐林”轻笑一声:“徐将军!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城楼上的徐林早已经接到了李建成要来的消息,此时已然打开了城楼大门。
这威严庄重的“玄武门”缓缓的面对李建成打开了神秘的一角.
“踏踏踏——”
马蹄落在地面上,激荡起来一片片浪花。
玄武门下的夜色如同原本的轨迹中一样.
一样的喧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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