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婴放下手中的奏疏,而后微微一指,让刘邦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对立而坐,子婴的脸颊上挂着笑意以及从容:“今日唤沛公前来,当然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
子婴展开桌子上的堪舆图,而后问道:“沛公觉着如今天下局势如何?”
刘邦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开口道:“自然是我大秦横扫无敌,可再次一统天下!”
子婴却只是看着刘邦,眼睛中充斥着趣味之色,他只是淡淡的说道:“沛公当真是这般的觉着的么?”
他嘴角勾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而刘邦则是有些心虚,他看着子婴,难道这位年少的帝王知道了什么?看出来了什么?
他将自己心中的心绪全数挥去,笑着问道:“当然了。”
“陛下是怀疑臣有二心么?”
刘邦的脸上一脸的委屈:“是谁在陛下的面前诉说了臣的坏话么?所以才让陛下怀疑了臣?”
子婴看着颇为委屈的刘邦摇了摇头:“刘卿不必多思,朕并没有那个意思。”
他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往后倾斜:“朕只是想要给刘卿一个选择。”
子婴低声道:“沛县之郡缺了一个郡守,不知道刘卿愿意前去否?”
刘邦心里一顿,问自己是否愿意做一地的郡守?
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子婴,还未曾开口说话的时候,就看到了子婴眸子中的那一抹认真之色,也因此将自己准备脱口而出的话收敛了起来。
刘邦低声沉吟着。
这或许.并不是子婴的试探,而是真心实意的呢?
若是自己错过这一次机会的话,自己还会有别的机会么?
看着陷入沉思的刘邦,子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边低着头处理手中的奏疏,一边说道:“刘卿也不必着急回答我,我给刘卿一个月的时间思虑。”
“一个月之后,刘卿给我答复便可。”
刘邦微微点头低声应诺,而后站了起来准备告退,在告退之前,他转过身子看了一眼那伏在岸边的子婴。
子婴神色依旧平缓,看不出什么。
无尽的烛火之中,那恢弘的大殿里,子婴只是默默的低着头处理手中的政务。
大秦风雨飘摇,如今要处理的事务比以往安定的时候多了近乎一倍,当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在了刘邦的身影消失在这大殿的时候,子婴方才是抬起了头,他看向刘邦离去的背影,低声的喃喃自语:“刘卿啊,你是否有争夺天下的心思呢?”
子婴不确定这一点,但是他并不介意争夺天下的人再多一些。
秦国已经注定失去了天命,但他的手中依旧握着一把天下人都恐惧的屠刀,子婴想要用这把屠刀最后为这天下的黔首做一些什么。
比如——
选择出来一位适合这天下黔首万民的仁和之君。
比如——
为他身后这个高高在上的位置选择出来一位新的主人。
帝国的崩塌,便在顷刻之间了。
沛公府
刘邦坐在月下,低着头望向自己面前的桌子,他的眼前好似浮现出了无数的选项。
子婴给出的两个选项实在是太直接明了了,简单直接到刘邦都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出错了。
可事实却正是如此。
沛县之郡的郡守.
沛县在何处?并不在函谷关之内,而在中原交界之处,此地乃是诸华诸夏的心脏之地。
而如今也并不在秦国的手中,所以谈不上什么缺了一位郡守。
更何况,如今天下的郡守各自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想法,难道子婴这位帝王还不清楚么?所有的郡守都像是一一只只盘旋在高空中的秃鹫,他们只想要将地上的尸体蚕食而壮大自己。
那么,子婴想要表达的意思就很简单了。
他在告诉刘邦,若是刘邦有争夺天下的心思,那么他便是会任命刘邦为沛县之郡的郡守,从而让他有争夺天下的这一分底气。
若是刘邦没有争夺天下的心思,那么便继续留在大秦之中。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吕雉为刘邦端来了茶水,她将茶杯与点心放在刘邦的面前,低声问道:“良人在思虑什么?”
刘邦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看着走来的吕雉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今日陛下可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
遂而将今日子婴唤他入宫后给出的选择说了出来,他平静的诉说,一边望着头顶的月光。
手中的杯子中倒映着那天穹之上的月影。
吕雉听完了刘邦的诉说之后,只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她看着刘邦的眼眸,低声道:“昔日父亲卜卦而得出良人身上有天地龙气之说,日后定然显贵。”
“又有紫气横贯三万里,贵客将临之卦象,所以才将我嫁给了良人。”
她温柔的将耳边的长发挽到了耳后,手握住了刘邦的手。
“良人,那么您的心中有没有想要一统天下的野望呢?您的心中是否有这样的野心呢?”
吕雉的眸子中神色与她的声音一样的温柔似水:“若是您的心中有想要争夺那个位置的想法,那么便应下了陛下的这个郡守之位,前往沛县,准备与衮衮诸公争夺天下。”
“若是您没有此等宏伟的大丈夫之念,那么便留在朝堂之中。”
“今时今日,您与蒙将军、王将军、章将军四人并为辅国之臣,除却陛下之外,没有人可以越得过您去,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如此也足够了。”
刘邦扭过头,看向吕雉,吕雉的神色温柔,与历史中两人的关系完全不同。
为何?
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
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刘邦只是一个泗水亭的亭长,即便是后来起事谋逆,与众多反贼一起攻伐暴秦,最后先入咸阳,可他还是被项羽稳稳的压着一头,他的生活一直颠沛流离。
吕雉跟着刘邦受了不少的苦头。
这样的她当然不会表现出所谓的“温柔似水”,可如今呢?
如今刘邦少年在张苍麾下为门客,后来回到沛县与吕雉成婚不久便借着好友的引荐加入了咸阳学宫,在学宫中表露出来了自己的才华,之后成为沛县县令。
这个时期的吕雉跟着刘邦已经是开始享福了。
后来,镇压陈胜吴广起义、抵御逆贼谋反,被四世皇帝请到咸阳城为官,后又升任“沛君”,地位与风头一时无两,在四世皇帝崩殂之后,更是一度成为辅国之臣。
没有了生活的折磨,吕雉自然是表现得百依百顺,并且在这样的情境下真的爱上了刘邦。
哪怕他依旧有些“地痞流氓”的架势。
可当一个男人有钱了之后,所谓的痞气就变成了优点,足够吸引女人的优点,那成了——潇洒不羁、快活人间的肆意。
刘邦听着吕雉的话幽幽的叹了口气,他思虑良久后终于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在陛下再次询问我的时候,前往沛县之郡为郡守吧。”
他闭上眼睛:“陛下能够给我的恐怕不多,即便是沛县也需要咱们自己打下来。”
在做出了决定之后,刘邦迅速的开始思索、判断起来当今的局势。
“如今的局势,沛县之郡那里的郡守并不是什么过于才华横溢之辈,并且萧曹陈三位贤臣尚且在沛县之中隐居,樊哙贤弟也在那里。”
“加之陛下给我的兵马、粮草以及封号等,拿下沛县之郡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他眯着眼睛说道:“但拿下沛县之后,我们便要去一趟陈氏了”
为何?
因为沛县与陈氏所在的官渡并不算遥远,甚至两个郡是相邻的。
刘邦想要争夺天下,自然是要看一看陈氏意见的。
而吕雉却是有不同的想法,她的眉宇一闪低声道:“我想,不应该等到我们拿下沛县之后再去找陈相,而是应当在作出决断之前就去找一找陈相。”
“试探一下陈氏的态度。”
“事出无悔,若是到时候良人做出了选择,但是陈氏却对此有意见的话.一切岂不是都晚了?”
刘邦猛然一惊这才点头道:“多亏有夫人啊。”
“我明日便与陛下告假,前往官渡,拜访陈公!”
月光如水倾斜而下,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普通而又寻常。
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就在这个普通的夜晚,后来的高祖皇帝刘邦做出了要争夺天下的决定。
章台宫中
顿若低着头,他已经很老了。
但如今的黑冰台依旧是由他负责的,他从始皇帝年间到如今,也算是看着大秦从一统到覆灭了。
“启禀陛下,刘邦已然决定明日前去官渡,询问陈相对此的意见了。”
听到这话,子婴微微抬头,眼神中带着些许的玩味之色:“哦?”
他只是轻笑一声,而后才低下头,手中的奏疏上落下了一行行的红色文字,这意味着他对某一件事情做出了决定。
“也罢。”
“朕早就看出来了,这位沛公非一般寻常之人啊,他眼睛中的野心实在是太重了!”
顿若抬起头,眸子依旧锐利,而一旁坐着的蒙恬则是低声道:“是否要臣前去,将其捉拿,而后”
蒙恬的话没有说完,子婴便低声一笑后摆了摆手:“不必。”
他放下手中的奏疏:“朕给他的选择,便是要看一看他是否有这个野心,若是有,便让他去吧。”
子婴说着站起身子来,伸了个懒腰,感慨的说道:“秦国注定要失去天下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沧桑:“周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如今,秦也失去了这头鹿啊。”
子婴的手抚摸在那悬挂着的堪舆图之上:“但秦与周不同。”
他的嘴角笑容冷冽而又残酷:“秦虽然注定失去了这所谓天命,但尚且有余力。”
“便让朕看一看,谁能够从秦的手中夺走这天下吧!”
子婴自然是不甘心的。
但他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他要让天下所有野心勃勃之人站出来,然后让他们争夺,而秦国便高高的坐在王座之上,等待着最后胜利之人。
谁赢了,谁便有资格与秦一战。
谁便有资格从秦的手中接过这“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位置!
秦卒,唯有战死。
官渡
刘邦的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但却不敢催促,只能够来回的在这亭子外走动着。
片刻后,他还是没有忍住的询问身旁的仆人道:“这位兄台,敢问陈公还有多久才能够回来?”
那仆人只是低着头,轻声道:“回禀沛公,小的也并不知道。”
他低声道:“自从战乱再起之后,家主每日都会外出,前往之前文安公先祖所创办的学校之中,言此为心安之处,家中其余的先生们也大多数都出去了。”
“有的是为医救苍生,而有的则是边关天下之人,将这一段混乱的历史记载下来,藏于拙身楼之中传于后世。”
“所以此时家中并没有能够接待沛公的人。”
仆人的声音平缓,像是一壶白开水一样:“沛公来了之后,我已经令人前去请先生了,来回约莫需要两个时辰,还请沛公继续耐心等待。”
刘邦听了仆人的话之后,心里虽然依旧急切,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
说陈居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去么?还是说陈居应该飞回来?还是说.陈居应该在这个地方等待着他?
这简直是屁话。
刘邦坐在那里,心里还有闲暇的功夫打趣自己。
若是他有这样的资格和实力,那么今日他也不用来这里请教陈居的指点,试探陈居的看法了。
就在刘邦思索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刘邦抬头,便看见陈居正走向这里。
陈居走到亭子中,看向坐在那里已然等待许久的刘邦,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平缓的笑容,他轻声道:“不知沛公来此,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以刘邦的身份自然是当不起陈居如此客气的,但陈居依旧这么说了。
因为陈居从刘邦的眼睛中,看到了当初与始皇帝一般的野心。
这或许是一位比始皇帝更加适合当皇帝的人。
PS:解释一下,这个适合并不是说刘邦比始皇帝更优秀,而是他比始皇帝更“不要脸”,我始终觉着,不论是当皇帝还是当官,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脸”。一个豁得出去脸、更加“接地气”的人,当然比一个高高在上的、不亲和的、不接地气的人更适合干皇帝这个工作。
没有诋毁政哥的意思,在我心里政哥当然是“秦皇汉武、唐宗明祖”独一档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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