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棠有短暂的呆怔, 就好像自己错怪了好人。
但很快的,她反应过来:是他大清早用结界罩住仙祠惹人怀疑。是他站在尸体旁,一身是血, 却不解释。
他要提纸鹤的事,又不说明白。她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哪有时间去记那些。
白婉棠没有收灵绳, 捆缚着他道:“信不信不是我说了算。”
她不会审问犯人, 按规矩,把他移交给衙门。
为防止他反抗, 她在一旁看着。
独孤极该被上铐,跪在堂前等候审问。
可他不肯,衙役们也不敢动他。
他直勾勾地盯着白婉棠,好像有火在眼里烧。
眼神让白婉棠觉得, 他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实际上, 独孤极确实有这样想过——和她一起死。
她冷待他,羞辱他, 他都可以忍。
但他唯独不能忍受,她冷漠地让别人来把他当阶下囚。
他厌恶那种感觉,好像她又成了清棠,厌恶到内心的毁灭欲爆发般喷涌。
他眼底红得像出了血。
白婉棠瘆得慌, 调整坐姿用手遮脸挡住他的视线。
衙内仵作在验尸,过了会儿禀报道:“这两具尸体也不是本城人,若是昨晚便出现, 那死了起码有三个时辰以上了。可是他们的尸身还像刚死时一样灵活。”
白婉棠送尸体来衙门的路上也看过,他们身上没有被用过法术的痕迹。
如此说来, 独孤极杀人的嫌疑很大。
衙门里的人有了底气, 惊堂木拍案, 审问独孤极:“你昨夜为何到仙祠门口去?”
独孤极看着白婉棠,没有回答。
衙门的人接着问他话,他还是一句不答。
白婉棠被他盯得也烦躁起来,甩手同他对视,道:“我看你别学什么喜欢别人了,学学怎么好好和人说话,怎么不讨人厌吧。”
独孤极本是一肚子火气要发作,听她提到“学”这件事,满腔怨愤都压制住了,蹙眉道:“我怎么不会和人说话,怎么讨人厌?”
白婉棠指指他。
他盯着她指他的手指皱眉。
从前她要是这样,他就打她的手。
他已经在忍了,她还要怎样?
白婉棠指着他走到他面前,“你看你的表情,你的眼神,你说话的语气。你是个普通百姓,不是六亲不认的大魔头。”
“别人问话的时候,好好回答,不要沉浸在你自己的世界,只管说你自己在意的事。别人和你没仇,你就算再不喜欢,也别一副蔑视的表情。”
“就算是皇帝,也会有与人平等相处的时候。更何况你不是。”
他还愿意听,没有真的像他方才眼神表现出来的那样要杀人,说明他还有点救。
白婉棠在他身边站定,“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好好回答别人的问题。”
独孤极:“……”
他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睥睨众生,习惯了厌恶他人,习惯了不让人看透他的想法。
就是不习惯与人平等相处,直言不讳。
白婉棠睨他一眼。
他若是再不说话,她就要彻底放弃他了。
终于,他嘴唇动了动,语调麻木又别扭,将昨晚的事说出来。
他带着纸鹤到仙祠门口,正看花,那两具尸体出现,烧了所有纸鹤。
纸鹤燃起的火随风乱飞,有点燃其他房屋的趋势。他便布了结界阻拦,将那两具被操控的尸体废掉,等白婉棠出来。
白婉棠:“出了这事,你怎么不叫我?”
独孤极这么傲慢,被怀疑了都不肯低头为自己辩解,自然也是不屑撒谎的。
她不是在质疑,只是困惑。
独孤极道:“你在睡觉。”
满堂安静。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不想叫醒你,让你睡不好。”
他鲜少这样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很不适应。
说罢,不自觉瞥了眼白婉棠的神色。
白婉堂眨巴眨巴眼睛,义正言辞道:“我是守城仙,有事你可以叫我,这是我的职责,”
独孤极道:“你不管守什么,我都不在乎,我那时只想等你睡醒。”
他说得理所应当。只是神情因不习惯直白,显得有点别扭。
白婉棠:“……”
她开始怀疑让他想什么说什么,是对是错了。
衙门的人安静片刻,清清嗓子接着问话。
独孤极仍是不乐意回答的,这让他感觉像回到了成魔前的时光,被迫寄人篱下,被迫迎合他人。
但白婉棠站在他身边。
他每次开口前,都要看一眼她,然后再回答。
白婉棠眼睛没再看向过他,但她知道他看了她许多次。
独孤极说清了来龙去脉,仍有嫌疑,却不至于被收监。
白婉棠让两名衙役去盯着他。
独孤极:“我要是想做什么,他们看不住我。”
白婉棠不语,回仙祠去。
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只有你能看得住我。”
他只是在阐述事实。
白婉棠听得头皮发麻。
他平时说话傲得叫人厌烦,好像谁都看不起似的。结果他的心理活动这么肉麻的吗?
他要是早点这样,她恐怕真的会信他是为她而来的。
她抖了抖身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跑回仙祠里。没说要不要监管他。
下午,她和萧煜一起去搜查新来的皮影戏班。走出仙祠,就看到独孤极带着两个衙役在门口等着。
衙役一脸苦相,哀嚎和独孤极在这儿站了一天。
独孤极不吃饭,不喝水,不去茅房。他们两个跟着他的人分外受罪。
白婉棠无奈地让衙役们先回去,“我盯着他。”
衙役们如释重负,连声道谢,捂着肚子跑去解决三急。
独孤极神色微亮起来,心情变得不错。
白婉棠和萧煜带卫队往新皮影班子的住处去,他在后面跟着。
过了会儿突然加快脚步走到她身侧,把萧煜推到一边去。
萧煜毫无还手之力,被他轻轻一推,差点摔出去。
“你做什么。”萧煜警惕地皱眉。
独孤极不看他,只对白婉棠道:“不要让他跟着你。”
白婉棠看他一眼:?
独孤极道:“我不舒服。”
顿了顿又说:“心里不舒服。”
白婉棠无言以对。
只能安慰自己,说话直白,总比一声不吭急死人好。
她让他到后面跟着。
他不去,占着她身侧的位置,跟她走了一段路,又对她说:“我是有心的。”
白仙仙,我是有心的。
白婉棠不言语。
不想搭理他。
他又沉下脸,嗓音发寒:“你这样,我会不高兴。”
白婉棠忍无可忍地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也可以适当的,不要把你所有的心里话都说出来。”
独孤极眉头紧紧皱起。
他觉得像她口中的普通人一样生活,是件很难的事。比率领魔军拿下修真界还要难。
白婉棠有思考过独孤极说的话。
当然不是他说的那些让她头皮发麻的话,而是他说“纸鹤的火有把其他房子点燃的趋势”。
城中建筑都是用防火木料,普通纸鹤燃起的火,是烧不起来的。
若是,那些火真的点燃了其他房子,这必定是一场惨痛的火灾。
百姓会受苦,作为守城仙的她,地位也会被动摇。
她隐隐有感觉,这事与城中的连环剥皮杀人事件有关联。剥皮杀人一事,绝不是取人皮做皮影那样简单。
到了新皮影班子的住处,萧煜以调查为由将戏班子里的人都带出来。
这些人都普普通通,模样属于丢人堆里很难找到的。
只有其中一个男人,长得古怪。
这人模样算好看,但五官别扭,就像整容过度。白婉棠还觉得他有一点点眼熟。
萧煜低声对白婉棠道:“这人就是会操控皮影的,叫拟金。”
白婉棠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猛地转头看向独孤极,惊奇地顿悟了——拟金有点像独孤极。
像糟糕的手艺师傅捏出来的泥人独孤极。
假得不行,且长相的好看程度差独孤极十万八千里。
白婉棠找了个由头,让萧煜在屋内看着,带独孤极走出房间。
独孤极打量拟金几眼,猜到她要问什么,道:“我与他不认识。”
“但他一定认识你。”
她思忖着,表情凝肃起来:“独孤极,你觉得,拟金会不会是为了你杀守城仙一事,来找你复仇的?”
独孤极听出她话语里的试探。
他不喜她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他,“你想说什么?”
“你得和我一起查这件事。如果你不同意,你要立刻离开都城。如果查出来这事与你有关,你也得离开。”她的语气变得冷漠。
好像早上还站在他身边,耐着性子教他“直言”的人不是她。
独孤极嗓子像是冻住了,干涩地吐出三个字:“我不走。”
无论如何,都不走。
“独孤极,我不管你究竟是为何而来,你要知道,我是守城仙,我的责任是守着这座城,而不是守着你。”
白婉棠的话直白地近乎刻薄,“你若是能安分守己地待在这座城里,不给这里带来任何麻烦,我闲时也可以把你当做这座城的百姓,照顾你几分。”
她冷淡得好似与他不相识,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但你若只会带来灾祸还执意不肯走,你别忘了,我的灵蛊还在你的身体里。”
“你说你有心,正好。”白婉棠想起他那莫名其妙的话,威胁道:“我的灵蛊就是噬心的。”
“你不会杀我。”独孤极执拗地道。
语气肯定,眼神却透出几分茫然。
“如果你害了这座城,我会。”
白婉棠动动手指,让灵蛊小小的摆动,给他一个警告。
他太我行我素了,她早该这么做的。
轻微的痛自他心口蔓延开来。
这痛比针扎还不如,只痛了不到一个眨眼。
他的心什么灵蛊都吞噬不了,他本无需在意。
可独孤极却感到胸腔里在钻心入腑的疼。
他以为他走近了她一些。
原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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