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影,你居然混进了主办方?”苏明安有些意外。
“第二席的主人无法到来,所以我暂时站在了这个位置上。我是编外成员。”叠影卸去了身上的浓雾,展现出祂的一身白袍,祂的发辫已经散下,金色长发流泻于肩颈。
……原来叠影只是来蹭个席位的边缘人物,祂的真身仍在宇宙,本质上不算主办方。只是第二席本尊没来,才让祂鸠占鹊巢。
“你们主办方不是被困在世界游戏里了吗?第二席能去哪?”苏明安熟稔地和叠影谈了起来,明明面前是十二条强大生命,他却旁若无人地对话叠影。
“困在世界游戏?你这是哪里来的信息?”叠影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第二席不来,有可能是祂走不开,也有可能祂是……你熟悉的人,所以祂不愿来,怕说几句话,就被你看穿。”
“我熟悉的人?”苏明安感到好笑。他身边能有哪个人是主办方?苏凛是主办方?吕树是主办方?难不成是巅峰联盟那群人?
这多半又是叠影的口嗨,祂总喜欢说似是而非的信息,然后观察他困惑的表情,引为乐趣。
这时,第三座“孤岛”有了动静。自老板兔和叠影之后——第三条生命撤去雾气,展露了祂的本貌。
那是一个由七彩色构成的人物形象,头上一对弯曲的恶魔角,似是用浓厚油彩画出了张狂的五官,眉眼夸张地勾起,像是鲜活的小丑面具,身躯犹如流淌的颜料。
苏明安停下了与叠影的交谈。只见那第三席忽而发出“咔嚓”一声,犹如一个锈蚀的八音盒,骤然扭曲脖子,朝苏明安露出了一个张狂的大笑。
“——奥利维斯,我们见面了!我们又见面了!!”
不辨男女的大笑声响起,浓厚的积极情感扑面而来,苏明安甚至能嗅到情感浪潮中满盈的幸福。
苏明安怔忪片刻,那张小丑脸瞬间拉近距离,又在与他有着半分距离的时候,骤然停止。
“……奥利维斯。”小丑脸的笑容略微下滑,仿佛有阴云正在祂的身上笼罩:“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忘了我?”
“乐子恶魔卡萨迪亚?”苏明安很容易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听了回答,乐子恶魔很快又露出了笑脸,仿佛那股隐藏的危险从未涌现。祂几乎想要给苏明安一个大大的拥抱,却被叠影制止。
星光流淌在祂们之间,双方的身形同时顿住。
“(他不是奥利维斯,他是苏明安,你没长眼睛吗?)”叠影的对话信息瞬间抵达,攻击性极强。
“(否决。他装备了我的裙子,那么他就是我的契约者,尽管他不曾夸赞奥利维斯千秋万载,我仍然认为他身上乐趣无穷。)”卡萨迪亚笑容不改,观念坚固无比,其言语壁垒无法被叠影突破:“(这是我追寻积极情感的手段——你无权阻止。你并无立场,你不是他的友人,亦不是他的同盟者,与你的对立毫无意义。因此,我拒绝你的提议,巴阿小。)”
“(苏明安虽然并非我的同盟者,但他是我唯一真实的友人,只要他未来愿意与我同行,总有一天,我与他能铸造新世界。)”叠影同样建造言语壁垒。祂们之间的辩驳奇快无比,只发生在一秒之内。
苏明安忽而明白了——祂们内部的冰冷。
这些高维生命看似随性自由,实质却是十足的利益化与强欲。除了【理想】与【同胞】,其他什么都不在乎——这是高维者的绝对思维逻辑。
在叠影眼里,苏明安兼顾【理想】与【同胞】,所以祂才会出言,防止苏明安偏向卡萨迪亚阵营。而对于卡萨迪亚,苏明安仅仅具有利益作用——供祂追寻积极情感,所以祂才会出言调笑。驱使祂的并非纯粹的感性,而是感性到了极致的理性。
人类的行动逻辑,决不能套用在祂们身上。如果因为祂们温柔亲切的态度就认为祂们好说话,那大错特错——就算是看似好欺负的破烂王叠影,这些搞笑名词也只是苏明安加在祂头上的外号,实则祂动辄入侵一个文明,七十亿人的死亡在祂眼里与砂砾无异,祂的生命本质与思维方式根本不是人类。
苏明安环顾四周。除了这三位,第四座“孤岛”一直到第十二座“孤岛”,都保持在浓雾遮掩的状态。
见此,叠影抬头。
“(诸位不露出面貌吗?还是迫于丑态不敢见人?)”叠影开口就攻击性拉满。
周围的雾气波动了一下,却仍无人撤下雾气。
漫天星海之下,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否决。缺乏必要性。)”机械声在第六座“孤岛”传出。
“(附议。尚不确定这位玩家背后站着什么,也不确定他的本质究竟是否高于我等,因此,决定以保守姿态会面。另外,我与星空流浪者不熟识,不必因你的挑衅而改变决意。)”孩童般稚嫩的声音在第七座“孤岛”传出。
“(停止争议吧。我询问,是否已确认他持有权柄?)”沙哑的声音在第八座“孤岛”传出。
“(否决。概率未达100%,以人类的最高智慧而言,仍具有可复刻性,不能必然推出该玩家拥有权柄。但根据第九世界黎明密码的情形,非诺尔即苏明安,既然已排除诺尔,暂且可以推出苏明安很大概率拥有权柄。)”机械生命说。
“(可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来自第十二席位的女声。
“(一旦承认,【规则】是绝对的,作弊就要付出代价。因此,他当然不可能承认。)”沙哑声音说。
“(可否探寻权柄来源?)”机械声音说。
“(未知。)”
“(已确定他的出身?)”
“(仅能通过世界游戏查看玩家的回忆。从回忆来看,他出身平凡,只是普通人类种。)”
“(哼……我等也不过是世界游戏的困兽。也许,这位看似渺小的人类,才是操控我等的掌权人。也许,世界游戏从一开始就隶属于他,只是他自己为了某种目的或某种愿望而抹去了记忆。)”
“(你的推想有一定道理,但我认为不会成立。)”
“(我还可以瞬间列出上百种荒诞不经的猜想,比如他其实是一台机器,比如他是你的创造者,或者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我们需要实际证据,而非漂浮在思维中的杂质。)”
“(‘思维杂质’是对于生命体脑电波的称呼,但对于机械生命不具有普适性。)”
“(……没有与你对话,铁疙瘩。)”
苏明安冷眼旁观这些生命交流。
这帮人以为他听不懂,一直在加密通话,事实上他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咳!大家安静一下!兔兔要说话啦!”老板兔咳嗽了一下。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老板兔是祂们之中权限最高的那一类,看来确实如此。
这时,老板兔转头看向苏明安,露出一副亲切的样子。
“亲亲的第一玩家,人家仍然记得你说过的话——【我身上有你们特别想得到的东西,我们可以合作】。”老板兔血红的瞳眸紧盯苏明安:“人家想确认一下……你说的那件东西……指的是你的权柄……吗?”
当十二道视线汇聚在苏明安身上的一瞬间,他切实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如芒在背”。
叠影的目光最为舒缓,却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就像是祂也在品鉴苏明安的表情。
老板兔的目光最为戏谑,却像是浮于表面的戏谑。
乐子恶魔的目光极为飘忽,仿佛祂根本不在意苏明安的回答,祂在意的只是苏明安本身。又或者,苏明安无论说出什么回答,祂都觉得很好玩。
第四道、第五道……十二道目光情绪各异。但苏明安没有看向任意一人,目光停在空荡之处。
然后,他启唇说道:
“——你们渴望我。”
苏明安用的是肯定句。
他感受不到祂们的敌意,只能感受到浓浓的贪婪与渴望。他身上的权柄,对这些存在来说,就像黄金一样诱人。
“在游戏初期,我曾以为你们一直针对我,是因为你们讨厌我、畏惧我、想要除掉我。”他的目光毫不畏惧,姿态根本不像是人类面对高维者,而是棋盘之上的棋手俯瞰十二颗棋子:
“但我后来恍然大悟——如果你们真的憎恶我,你们为什么要在第三世界结束后就送给我最高级的掌权者身份?为什么老板兔一次又一次青睐于我,唤我‘亲亲的第一玩家’,对我与众不同,甚至一叫就到?拍卖会的大玻璃房、第一玩家的个人通道、用词上的亲昵……那真的是想把我和其他人分隔的计策吗?是否存在那么一点点……‘拉拢’的可能性?”
老板兔眯起了眼睛。
叠影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乐子恶魔漂浮在高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明安。
其他视线各异,透着贪婪与危险,仿佛一头头猎食者盯上了美味的食物。
这一刻,苏明安感到自己再度来到了那座水族馆。
鲨鱼、毒水母、食人鱼……这些危险的生物,在水族馆的玻璃内虎视眈眈,他站在玻璃外,隔着濒临破碎的玻璃,与它们对视着。
一旦他的话语出错、分贝略大——玻璃破碎,这些危险的生物会瞬间分食他。
他对于祂们,是可拉拢的盟友、是可能凌驾于祂们的危险人物、是背景神秘的权柄持有者、是可供品味的饕餮盛宴……但绝对不是玩家本身。
他与祂们,已经站在平齐的位置上对话。如果他死了,祂们什么也得不到——他的性命,就是祂们最恐惧的把柄。
泯灭在指尖一闪而逝,虽是抵在他自己身上的利器——却像是抵在祂们脖子上的尖刀。
“……你们在害怕?”他露出笑容。
在这一瞬间,祂们好像恐惧于他的行动——自戕。
不管是他自戕后回溯了祂们。还是他的权柄不是死亡回档,他自戕后权柄消失,都不是祂们想看到的。
甚至于,老板兔也无法看出,苏明安到底是不是在唱空城计,实则他根本没有权柄。
祂们,
畏惧着他。
——明明祂们是“祂”,
——明明他是“他”。
……
第一玩家坐上了棋手的位置。
他的对面,是足足十二个对弈者。
……
“咔哒。”
仿佛响起棋子落上棋盘的声音。
“……所以,无论你们问我多少次——我到底有没有权柄。我的回答都永远只有一个——”苏明安收回泯灭,无所谓地摊摊手,带着笑说:
“【我没有】。”
“这就是我永恒的回答。”
“不相信,就来试试看。对了,我差点忘记……你们不能对玩家动手。玩家的身份看似是束缚,却也是我最大的保护罩。”
“我们的【理想国】,就是规则本身,它为我们构筑了隔绝高维伤害的绝对屏障。”
“所以,别再做这些没用的试探了。老板兔,就算你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又能怎么样?”
“不如来谈点实际的吧,高维们。”
“咔哒。”
仿佛又是一声棋子落下之声。
老板兔笑了笑,它看上去竟有点汗流浃背了,像是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人类逼到这个地步。
“你想谈什么?亲亲的第一玩家?”
苏明安眯起眼睛。
“咔哒。”
他像是靠在了棋盘旁的椅子上,俯瞰着林立的棋子,笑容冰冷。
“——签订赌约吧。”
他笑着说:
“在世界游戏【规则】的见证下。”
“和我——一个普通的、渺小的、微不足道的19岁人类——来打个赌吧。伟大的高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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