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野 ()
温舒唯一贯秉承着“诚信做人”这一精神理念,当年,她第二天下了晚自习就找沈寂还钱去了。
普通高和重点高最大的差距就在生源上。十七这所学校比职高专好那么点,但跟抓了几十年“校风校纪”的一根本没法比。
温舒唯背书包、扎马尾、穿一身规规矩矩校服的模样,和十七那些校服领子开到锁骨、化着烟熏妆的早熟少女明显画风有别。很快,一些吊儿郎当的不良少年注意到了这个站在十七校门附近,模样乖软漂亮,穿“好学校”校服的小姑娘。
有人叼着烟过来,不怀好意地跟她搭讪:“小美女找人啊?”
温舒唯被劣质香烟的烟味儿熏得微微皱眉,站远了点,没什么反应,不搭理这些人。
“哟,还不理人呢。”不良少年们嬉皮笑脸,其一个见她漂亮,接着问:“小美女有男朋友没?”
“肯定没有啊。”一个骑在自行车上的耳钉哥接话,抬高音量,故意想引起旁人注意似的吆喝:“人家一的,好学校抓早恋!”
几人找着了新乐子,哈哈大笑。
温舒唯抿抿唇,没有出声。她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却不是任人揉捏的包子性格,从前没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所谓的“问题学生不良少年”,这回一见,发现这类群体比她想象的还难以理解。
她气不过,正想回嘴怼些什么,一阵机车引擎声却从远处突兀响起,轰一下驶近。
温舒唯视线转过去,看见几步远外不知何时停了一辆摩托车,黑色,有些旧了。一个穿十七校服、戴头盔的男生跨坐在上头。一条格外惹人注目的大长腿踩地上,把车停稳。
沈寂就这样沐浴着众人的注目礼,慢悠悠地取下头盔,慢悠悠地把头盔往手柄上一挂,慢悠悠地迈着步子面无表情走到了温舒唯和几个混混少年的面前。跟吃了晚饭出来遛弯儿的老大爷似的。
一众不良少年这时大概也明白点什么了。之前那个为首的耳钉男清清嗓子,有点尴尬地打招呼,“寂哥,这你朋友?”
“滚远点。”对方回过来这么一句。
耳钉哥:“……”
沈寂走过来,没搭理其他人,只直勾勾盯着这个和周遭格格不入的小姑娘。动动下巴,“等我呢?”
温舒唯愣了好几秒才“啊”一声,把手里捏了大半小时的三张一元纸币递过去,“还给你,谢谢啊……再见!”说完没再跟沈寂闲聊,转身忙颠颠地走了。
行出大约一百米,她顿步,悄悄往身后看了眼。
沈寂正在和那个耳钉男说话。隔得远,温舒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沈寂的表情冷漠寡淡不太耐烦,眼底结着一层阴冷寂寂的霜,散漫却难以靠近。旁边的耳钉男却一副很怕他的样子,不住赔笑脸,掏出根烟递过去,又举着打火机想给他点烟……
那时,十七岁的温舒唯忍不住瘪了下嘴。
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人除了长得帅点,和其它混混没什么区别。
……
梦境断断续续。
温舒唯半夜的时候被渴醒,迷迷糊糊地起床倒了杯水喝。舰艇夜间停泊休息,透过窗,她看见海面上方的天空布满繁星。
温舒唯怔怔出神。
她忽然发现,自己或许从没认识过真正的沈寂。
*
经过近十五日的海上航行,搭载着22名“奇安号”船员的国海军“194舰艇”终于于7月30号的下午平安抵达亚城军港。
码头上人山人海,围满了前来接亲人回家的群众和各路主流媒体。
军舰上。
“砰砰砰”,詹妮弗和杰斯背着自个儿的硕大旅行包敲响了温舒唯所住的宿舍门。漂亮的拉丁美籍姑娘难掩内心激动喜悦的心情,笑盈盈地问门内:“sue,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过了几秒,房门被人从屋内打开。
温舒唯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扶了扶挎在肩上的包,冲两人笑笑,“走吧。”
三个年轻人一同走上甲板。温舒唯抬眼看,只见身着迷彩军服的战士们已集结完毕整齐列队,形成海岸线上最美的风景线。一众“奇安号”船员们也都拎着自己的行李从宿舍里出来了,大家伙说说笑笑,谈笑风生,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笑容。
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年男人甚至红了眼睛。他激动地走近一名海军小战士,拉起小战士的手,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不住地道:“谢谢,小伙子,这段日子真的给你们添麻烦了……”
“大叔,您千万别这么说。”小战士腼腆地笑笑,“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本来就是我们的天职。”
这一幕落在船员们眼,瞬间在众人心里激起了千层浪。大家也纷纷上前,跟这半月以来与自己相熟的海军同志道谢道别。
刘建国背脊笔直地立在距离队列几步远的位置。这位上校军衔的舰长一贯严肃冷毅的面容也不禁流露出了动容之色。
边儿上,一个年轻干事踟蹰了会儿,上前几步,低声有些为难地提醒:“舰长,送船员离舰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整,还有两分钟就三点整了,这……”
刘建国摆摆手,叹了口气,“再等等吧。”
干事明白过来,点点头不再催促。
数米远外。
杰斯性格开朗阳光,说得也很流利,在舰艇上的这半个月,他认识了好几个和他一样喜欢球星科比的士官。都是群年纪相仿的大小伙,虽职业不同,国籍有别,但仍相处得十分融洽。
此时,杰斯正挨个儿拥抱自己认识的国军人朋友,并诚挚地祝他们好运。
温舒唯找了程英道别。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军人性子直率待人真诚,在她登舰后给予了她很多帮助,温舒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姑娘。
说完话,温舒唯站到了一旁。。
突的,边儿上的詹妮弗反应过来什么,拿胳膊肘轻轻撞了温舒唯一下,“诶。”
温舒唯:“怎么?”
詹妮弗好奇,用英语道:“我记得你不是也认识一个军官吗?那个长得特别帅的。怎么不去跟他道别?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人家好歹救过你一命,去道个别吧。”
“……”
温舒唯没应声,视线又一次扫过队列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有点沮丧地叹出一口气。那个人不在舰艇队列——事实上,从今天起床到现在,温舒唯都没有再见到过沈寂。
或许是因为蛟龙突击队隶属海军陆战队特种大队。他不是舰艇上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出现在眼前的队列。
又或许是因为码头上聚集了太多媒体和记者,特种部队的人身份特殊、密级太高,本就要避开这类场合。
蛟龙突击队的数位年轻特种兵,没有一个现身。温舒唯觉得可惜。他们也是大家最想郑重道谢的人。
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时隔十年的重逢,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
盛夏的亚城温度灼人,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头顶,晒得温舒唯脑子懵懵的,迷迷糊糊,思绪乱飞。又站了会儿,她觉得胸口有些闷,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扭头跟詹妮弗说了句“等我两分钟”之后便留下行李箱去了洗手间。
甲板那头还能听见人声,大家伙和子弟兵们像有说不完的话。
温舒唯站在洗手池前定下神,掬了捧水洗脸。微凉的水流稍稍缓解了全身的闷热感,她清醒许多,呼出一口气,掏出两张纸巾叠一块儿,擦脸上的水。
就在这时,一阵人声却突的飘进温舒唯耳朵。远远的,渐近了,从模糊到清晰。
温舒唯擦脸的动作突的顿了下。
“老何,你马上退伍了。回老家办喜事,可千万别忘了给咱寄喜糖啊。”
“我就不给你寄,咋的。”
“嘿你这混小子,敢忘了兄弟们这几份,看我不削了你!”
“哟哟哟,又吹牛逼了。哪回单挑你干过我了啊?”
……
几个大老爷们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损,轻描淡几句玩笑。温舒唯抿了抿唇。
她外公是大学教师,有国防生学生毕业后在部队工作,前些年时常约着一起到家里来探望恩师。温舒唯接触过军人,自然晓得军队里的“战友情”深厚,也能听出那些玩笑话里三分戏谑,七分却是对战友最真挚的祝福和不舍。
她无意识地扭头看了眼。
几个高个儿男人从宿舍区的方向走过来。和舰艇大队的战士们一样,几人都很年轻,年纪最大的应该也不超过三十岁。他们穿军装常服,手里拎着自己的行李,聊着天,面带笑意。
温舒唯一愣。
这几人有两个她都见过,正是那日她去探望某位伤患时在宿舍区撞见的军官。
温舒唯反应过来——他们都是蛟龙突击队的。
这些人物都现身了,那……
她擦脸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切换成0.5倍速,放慢,放慢,脸上一本正经淡淡定定,眼风却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向瞄。
何伟在队里是狙击手,眼力见一等一的好,很快,杵在洗手间洗脸台旁的漂亮姑娘、和漂亮姑娘龟速擦脸的沙雕动作便引起了何狙击手的注意。
何伟先不确定,眯眯眼定睛一瞧,直接乐呵呵地喊了出来,热情洋溢地挥手招呼:“温小姐!”
温舒唯本就有那么点儿莫名其妙的心虚,被这气十足的一嗓子一吼一震,差点没坐地上去。
温舒唯:“……”
这位兄弟,贵姓?
温舒唯又一次隐身失败,只能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身子转过去,朝何伟几人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说:“……你们好。”顿了下,觉得这句招呼实在苍白无力得自己都听不下去,便又观望着几人的行头打扮,郑重其事地补充下一句,“一路平安。”
其它人:“……”
“嗯,我们是要回单位了。”何伟倒是接得自然。他永远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接着很认真地问温舒唯,“你刚才一直往我们这儿瞧,找寂哥呢?”
“……”?
我瞄得这么明显?
而且这么直接地说出来,我不要面子的啊?
温舒唯被噎得卡壳半秒钟,干巴巴地笑,“没有,我只是来洗个手。”顿一下,鬼使神差地又接着欲盖弥彰地来了句:“其实我觉得你们可能有点误会。我跟沈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很熟的关系……”
话音刚落,背后冷不丁响起两个音节,冷清清寡淡淡,“是么。”
温舒唯惊得猛一下转过头,两只脚都立正了。
沈寂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他似乎刚从洗手间里出来,穿军装,戴军帽,神色冷漠,漫不经心,深蓝色的国海军夏季常服在他身上,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烈阳当空,沈寂五官面容笼于光,眼睫在面部投落浅淡阴翳,愈发显得冷峻逼人。他低垂眼帘看温舒唯,眸蕴着一丝玩儿味探究的光,说不清,道不明,似笑而非,耐人寻味。
片刻,沈寂微微一勾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那咱俩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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