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县委大院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着,虽然是红砖瓦房,但在静谧中透着一丝威严。
县委组织部部长钟潇虹依照县委书记张庆合的指示,早早地便在组织部办公室忙碌起来。窗外,几棵垂柳挺立在晨风中,枝叶轻轻摇曳,似在低语。与平安县委大院的梧桐相比,这垂柳倒显得温婉些许。
不多时,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便匆匆前去通知商恒华前来谈话。商恒华一路忐忑,见到钟潇虹时,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难掩尴尬,赶忙说道:“钟部长,我先向您做检讨。是我对家属的管理和教育不够严格,给县委的办公秩序造成了不良影响。我也会代表家属向邹新民县长道歉。”
钟潇虹的办公室布置简洁,一张宽大的办公桌置于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脸上,显得十分俊俏。
钟潇虹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头,本就对邹新民心存不满,觉得他是个表面斯文、内里无比猥琐之人,昨日商恒华的媳妇这么一闹,倒像是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于是说道:“商局长啊,在建委改革的关键时期,出了这样的事确实不太好。县委张书记极为关注,委托我与你谈话。主要有三层意思:其一,任何事情都应按程序向组织反映,吵闹无法解决问题,只会让大家看组织和你们个人的笑话;其二,鉴于你爱人的情况,组织考虑到若她继续留在县委大院工作,日后和新民县长碰面难免尴尬,出于对她的关怀,组织希望她能调往县直机关其他单位;其三,组织向来重视个人的发展,倘若你有意前往市里工作,张书记已表明态度,县委不会从中作梗,不会阻碍你的个人前程。”
商恒华听完钟潇虹的三点表态,心中感到很是意外,目光中满是感激,深切感受到组织的关怀与用心。既未因邹新民之事对自己过分苛责,也未追究信息泄露的源头。甚至组织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媳妇调离县委大院,他自己本就有此想法,毕竟邹新民分管县政府办公室,若自己媳妇仍留在县委大院,日后怕是会饱受刁难。如今能脱离这一困境,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商恒华感激地说道:“钟部长啊,我都不知该如何表达了,多谢组织的关心,感谢张书记的关爱,也感激钟部长的关照。实在惭愧,万分惭愧。”
钟潇虹微笑着回应道:“商局长,不必如此。咱组织部就是干部的娘家,调解矛盾也是分内之事。就像舌头与牙齿偶尔也会碰撞,夫妻间会有争执,同事间产生矛盾也是正常的嘛,毕竟大家并无深仇大恨。县委的宗旨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力维护干部间的团结。你现在考虑一下,想让嫂子调往哪个单位?”
商恒华未曾料到钟潇虹如此坦诚,竟让自己挑选单位,他微微低下头,沉思片刻。此时,窗外的微风轻轻拂动窗帘,光影在地面上晃动。思索良久后,觉得自己的调动仍有希望,若自己前往市建委,媳妇调往县建委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来自己在市里能照应到,二来县建委多是自己的老部下,媳妇过去也能得到妥善照顾。于是说道:“钟部长,冒昧的提个要求,不知道能不能让你嫂子去县建委?”
钟潇虹听闻是县建委,并未拒绝,只是平静地说:“嗯,只要你们考虑周全,我去向张书记汇报争取,县建委新成立,机关和二级机构都缺人,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交谈颇为融洽,商恒华又道:“钟部长,我向您汇报一下,您也清楚,这次建委改革,县里对建委有安排,我是要去乡镇的干部。但市建委的周海英书记有意让我去市建委工作,后续市建委会向人事局和组织部发函,到时候还请钟部长多多帮忙,多美言几句。”
钟潇虹忆起自己牵头城关镇卫生攻坚整治时,商恒华曾给予工作诸多支持,虽说后来因改革之事出现插曲,但人若能顺利调走,对县里而言亦非坏事,便说道:“商局长,放心,组织部门不会为难你,但其他领导那边你要考虑周全。”
从钟潇虹的办公室出来后,商恒华沿着县委大院的走廊缓缓前行,他径直走向邹新民的办公室,在门口踌躇徘徊,探着脑袋朝里张望,见屋内无人,才抬手敲门,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邹县长,我来向您检讨了。”
邹新民的办公室内,文件堆积如山,他瞧见是商恒华,故意装作没看见,将脸扭向一旁,眼神中透着一丝厌烦。商恒华见状,心中虽苦涩,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毕竟自己下一步的调动,若邹新民作为常务副县长从中作梗,提出反对意见,那调动之事必然还会泡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自己可是掏空了家底,要是办不成,便是人财两空。
商恒华极为尴尬地挪到邹新民的办公桌前,诚恳地道:“邹县长,昨天的事实在对不住,回家后我已狠狠教训了我那口子,她已深刻反省。还望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啊。”
邹新民昨日着实被商恒华的媳妇折腾得够呛,深切体会到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含义。那媳妇在办公室又吵又闹又骂,自己却只能默默忍受,既不能还手,也不能还口,至今仍心有余悸,生怕她再来闹一场。此刻看着比自己年长许多且态度谦卑的商恒华,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同情,又夹杂着些许厌烦,摆了摆手说道:“坐下说,坐下说。”
商恒华如获大赦,缓缓坐下,毫无保留地又是道歉又是检讨,滔滔不绝地说了十多分钟,才道:“邹县长,刚刚组织部的钟部长已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也商定将我家那口子调往其他单位。望您宽宏大量,高抬贵手,不要再与她计较。”
听到商恒华的媳妇要调走,邹新民暗自松了口气,不冷不热地问道:“调往哪个单位啊?”
“打算让她去建委。”
听闻是自己分管的部门,且商恒华竟未事先向自己汇报,邹新民又欲发火,刚拿起桌上的笔,手指又缓缓松开,心想只要她离开县委大院,眼不见心不烦,便叹了口气道:“抓紧办,抓紧办。”
“哎哎,回去就办。”
见邹新民态度有所缓和,商恒华又说:“邹县长,向您汇报一下。接下来建设局改为建委,我是被抛弃的干部,您知道我是搞业务起家的,市建委急需技术型干部,周海英书记有意调我过去,到时候会向县里发函,还请邹县长多多支持啊。”
邹新民心中暗忖这商恒华果真是个老滑头,一个农村盖猪圈的泥腿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业务起家,此般境地仍不忘为自己的调动谋划。不过他也未提及自己曾给他的批示,而此刻想起商恒华的媳妇就如鲠在喉,便佯装糊涂道:“嗯,如果收到公函,我自会公事公办。老商啊,你若有更好的发展前途,县里自不会阻拦。好了,我一会还有个会,就这样吧。”
从邹新民的办公室出来,商恒华顿感如梦似幻,此前还深陷困境,以为毫无转机,如今各方竟都为自己留了后路。
走出县委大院,他从未有过这般轻松,脚步也变得轻盈起来,心中暗自感慨:“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
出了县委大院,道路两旁栽种的垂柳随风摇曳,嫩绿的柳枝像少女的发丝般轻柔。拐角宽阔处,几个老头正在柳荫下兴致勃勃地对弈。棋局甚是简易,下方放置一个水桶,水桶上搭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用粉笔画出棋线。
商恒华饶有兴致地背着手驻足观棋。只见红方棋局如行云流水,车马炮协同作战,已将黑方老将逼入绝境。黑方老人双眉紧蹙,手中紧捏一枚棋子,沉思良久,才缓缓落下,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商恒华在一旁看着,不禁微微摇头,心中暗自思忖这一步棋虽有想法,但恐难以扭转乾坤。正思索间,黑方老头迅速出动一车,直捣黄龙,大喝一声:“将军!”红方老头见状,无奈地长叹一声,哎哎哎,大意了大意可,倒也是只得认输。
商恒华目睹这一幕,会心一笑,不禁脱口赞道:“好棋!”联想到自己在官场中的起伏经历,有时看似陷入绝境,却又能峰回路转。他洒脱地笑了笑,转身悠然离去,不时抬手轻拍垂落的柳枝,惬意非常。
县委书记张庆合和县委办主任梁满仓乘坐的汽车缓缓驶向饮料厂,车窗外的田野一片翠绿,偶尔有几头黄牛在田间吃草。到达饮料厂时,施工现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拖拉机、打夯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工人手中的瓦刀上下飞舞。看到工程推进顺利,张庆合颇为满意,他站在工地中央,风吹动着他的衣角,说道:“满仓啊,照这个速度,我看竣工指日可待嘛。你要与云飞加强沟通对接,力争早日投产。”
梁满仓赶忙大声的汇报,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略显吃力:“书记,云飞同志每周都会抽空前来临平指导一下,这些都是在他的引领下稳步推进的成果。”
张庆合点头道:“是啊,这算是咱们临平首个招商项目,意义不一样。只有打响了这头一炮,让干部群众看到希望,才可能产生示范引领效应。”
视察完项目后,张庆合和梁满仓回到车上,车内安静了许多。张庆合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满仓啊,万主任平日是不是挺节俭的啊?”
梁满仓一时摸不透张庆合意图,谨慎地回答:“哦,是啊,万主任吃饭用的搪瓷缸子掉了好几块漆,喝水的杯子也用了有些年头,上面还印着临平县革委会代表大会纪念,平日的着装也比较朴素,就是那几套中山装。”
张庆合微微点头道:“前两天尚武局长来的的时候,乘那辆黑色进口轿车,真的是老万主任儿子的车?”
“书记,我向您汇报,老万主任的儿子在咱们煤炭公司担任科长。煤炭公司待遇不错,再加上万主任的儿媳是百货公司经理,两口子收入不低啊。”
“如此说来,这小两口似乎不太孝顺啊。他们开着进口轿车,老万主任上下班却还骑着自行车。”
梁满仓解释道:“老万主任是从苦日子熬过来的,习惯了,比较节俭吧。”
张庆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走吧,去煤炭公司。”
电厂筹备组与电厂领导班子已正式开展工作,现在借用煤炭公司的几间办公室办公。
张庆合没有打招呼临时到访,书记王振和总经理、厂长何厚土匆忙从办公室里出来迎接。此时,煤炭公司大院里,旁边停着几辆汽车,擦拭的干干净净。
张庆合说道:“这次没有提前打招呼就过来,没影响你们工作吧?”
王振笑着回应:“张书记,我们煤电厂和煤炭厂随时欢迎您前来视察。”
“领导班子成员胸有成竹,说明工作扎实。老王啊,电厂建设进展到哪一步了?”
“张书记,向您汇报,电厂勘察已基本通过论证,设计院的专家已前往麻坡乡勘察点位,同步建设方案正在起草规划,目前各项工作进展顺利。”
“嗯,很好。正好你们党政负责人都在,厚土同志,90 年的第一个季度即将结束,你们的效益怎么样啊?”
何厚土面露难色,说道:“书记,具体统计数据还没有出来,但天气转暖,煤炭销量下滑,当前数据不太乐观啊。”
张庆合心中明白,所谓“不太乐观”实则是极为难看,只是微微点头未作表态,继续前行说道:“厚土,你的办公室在哪?去办公室说吧。”
何厚土快走几步在前引路,穿过一条略显昏暗的走廊,来到楼上办公室。张庆合等人走进办公室。
张庆合径直走向何厚土的办公桌,停下脚步环顾办公室环境。室内布置简约而不失大气,空间宽敞明亮。一张深棕色实木办公桌置于房间中央,桌面井然有序,一部电话、一个精致笔筒以及一摞整齐的文件。办公桌后的真皮座椅,色泽温润,质感上乘,两侧扶手光滑锃亮。
张庆合径直坐在了办公椅子上,伸手轻拍扶手,示意众人:“都别站着了,坐吧。”
对面是一组黑色皮沙发,沙发前的玻璃茶几颇为高档,众人纷纷就座。
何厚土略显紧张地为张庆合与梁满仓倒了水。随后便坐下开始汇报,各项数据脱口而出,产量、销量、库存以及成本控制等方面逐一详细汇报。
何厚土说道:“张书记,由于季节因素,加之国家对煤炭的调控逐渐由计划制转向市场制,我们的煤炭面临外省煤炭的强烈冲击,一些外省煤炭价格低廉,严重挤压了我们的利润空间。”
张庆合一边轻轻拍着扶手,一边抬头凝视何厚土,眼神中满是审视与思索。何厚土汇报完毕,张庆合扭头望向王振,问道:“王振同志,作为书记,有没有补充的啊?”
煤炭厂实行党委领导下的厂长负责制,实际上何厚土才是一把手。王振说道:“张书记,我们何厂长汇报得极为全面,我主要精力放在煤电厂建设工作上,没什么补充的啊。”
张庆合点头道:“厚土同志,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外省的煤运到我们这儿,少说也有近七八百里的路程吧,他们这么远运煤仍然有利润且价格比我们低,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问题究竟出在哪?”张庆合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要告诉我只是市场原因,你来的时间不短了,又是煤矿子弟,要给我说出根本缘由。”
何厚土心中暗惊,这张庆合看问题一针见血。他环顾四周,见人员不多,既然张庆合问到此处,若不回答,今日怕是难以过关。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肩膀紧绷,说道:“张书记,是这样,我们煤炭公司运输成本太高了。主要原因是运输煤炭的货车,虽名义上归煤炭公司所有,但实际由个人承包运营的。也就是说,煤炭公司既要支付汽车租金,还要承担货车养护、加油及司机工资等费用,这笔开支极为庞大,每月接近一二十万,一年下来多达两三百万,包袱很重啊。”
张庆合听完,缓缓坐直身体,很是复杂的笑道:意思就是我们租车竟还要负担人工、加油和保养费用嘛。啊,你们都听听,这是什么道理。”
何厚土连忙回应:“书记,接手煤炭公司之前便是如此。此前县政府是以会议纪要形式确定了这种运营模式。”说完,何厚土起身走到旁边书柜边上,在档案盒里翻找片刻,取出一份文件,双手呈递给张庆合。
张庆合缓缓从兜里取出眼镜,仔细阅读起来。会议纪要中清晰地记载了这些事项,张庆合越看面色越凝重,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主持人是前任县长罗正财,参会人员有邹镜池、现任县人大主任老万以及数位政协领导、人大领导,还有不少已退居二线的干部。
王振补充道:“张书记,之前李学武书记来到临平后也知晓这份纪要。”
张庆合并未抬头,问道:“学武书记当时有没有指示啊?”
“学武书记没有表态,毕竟这是以县政府名义下发的正式纪要。”
张庆合点头说道:“同志们啊!我问你们,你们觉得这份纪要合理吗?这简直是变相侵吞私分国有资产嘛。”说完,伸出两根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敲。“我知道是有些问题,但问题超出了我的相像,大家听清楚,这份会议纪要马上作废了。从今日起,所有从临平县煤炭公司运煤的货车,全部重新签订租赁合同,按照市场价格重新核定运费,并且煤炭公司不再承担工人工资、车辆保养和加油费用。同意的就签,不同意的自谋生路,啊,县煤炭公司,不是唐僧肉嘛。”
办公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知这些货车背后都与党政干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一台后面不是地头蛇,哪一台后面不是有家族势力。李学武背景深厚,在这件事上都选择了回避。
何厚土尴尬一笑,好心提醒道:“张书记,这恐怕不妥吧?这是罗正财县长在位时召开专题会确定的,咱们说停就停了,恐怕后续问题不少啊。”
张庆合摆了摆手,坚定地说:“提醒一下,其一,县委认为此决定不合理,必须及时纠正。若有人认为罗正财的决策正确,让他们去找罗正财。其二,并非我们废止,而是我决定废止,你们只需执行,不需要承担决策责任,所有压力由县委、由我一人承担。啊,继续。”
何厚土仍有些担忧地说:“张书记,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有人闹事,给县委惹麻烦。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庆合一边拍了一下桌子一边说道:“厚土同志,你弄反了。不是他们给县委找麻烦,而是县委要找他们麻烦。同志们,抢劫的都没这样来钱快吧。明确告知大家吧,公安机关已掌握部分线索,县委正在研究处置方案,谁要是能顾全大局,县委可以考虑从轻处理;谁要是认不清形势,顶风作案、煽动闹事,县委定将新账旧账一并清算。同志们!重症需下猛药,乱麻要用快刀,对于这些乱象必须痛下杀手,绝不姑息。同志们!若办不好这件事,我带头辞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kxsw.cc。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bk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