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林随手接了过来,看到第一页的标题就皱眉了:《关于南港经开区办公室制度的几点修订建议》。
这是把手伸进我的锅里头捞肉吃啊!
不说你楼玉成的工作能力也就是一般,哪怕你真的精彩绝艳,也不可能一个人从后世几十年千锤百炼的成熟制度里找出漏洞来。
你这是在玩大家来找茬是吧?!
刘广林强忍心中的反感,往后翻了翻,第二份材料的标题是:《关于梅德利化工厂选址规划和场地三通的时间表》。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这个经开区土地使用规划不是自己负责的经济发展委员会在管吗?那怎么一个化工企业要进经开区,甚至都要进行场地三通了,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粟书记曾多次在不同场合公开讲过,无论是什么样的化工企业,想要落户经开区,都要经过经开区党组会的一致同意才可以。
只要有一票反对,这个化工企业就不可能在经开区落户。
这个楼玉成,他想干什么?!他也不是这么不成熟的干部啊?刘广林在心里头想着,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后面的几份材料,分别涉及到拨款、建立新的警察分局和派出所,以及打包出售崇州第二棉纺织厂。
粗略的看了几眼,刘广林笑着对应文华说,“看来,我们出国这段时间楼主任挺忙啊!材料放我这儿,你先回去吧。”
看着应文华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刘广林起身,站在窗前沉思了起来。
楼玉成这是在试探自己对权力的把持力度,不过,他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动作来试探呢?
而且,有些举措根本就不能说是试探了,而是赤裸裸地伸手揽权了。比方说,这个二棉厂的打包出售。
这个是一定要经过崇州市国资委同意才能出售的,难道说,楼主任在市国资委里面有靠山?
不然的话,一旦经开区政府做好了出售方案,市国资委不批,那就会闹出政治笑话。
到时候,不管是市国资委的老大,还是粟子莹书记,都要负政治责任,起码也要有一方承担纪律处分。
这个楼玉成不应该这么幼稚啊?把经开区和国资委搞成对立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信息量太少了,不足以支持他下判断。
想到这里,刘广林决定给方缘打个电话。毕竟,说到信息收集这一块,全崇州市她也算是独一份了。
“缘姐,是我啊,小刘!”
“你总算是回来啦!”电话里方缘的声音很是爽朗,听得出来,对刘广林的回国她是真的很开心,“你要是再不回来啊,家都被人拆了。”
“我就在纳闷呢!二棉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嗯!二棉已经四年没有发一分钱的工资了。厂里有几个女工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出来卖淫,被几个警察给抓了现行。
警察处理不当,通知了单位,这四个女工集体跳江了,到现在遗体都找不到。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叶市长就责成国资委,对二棉厂进行清算盘点。
晚上来家再说吧,我这里有人来了。”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刘广林放下了听筒。
只是心情,乱透了,也糟极了。
四条鲜活的生命,四个屈辱的灵魂,四个破裂的家庭,压得让人真喘不过气来。
自己应该去她们跳江的地方去看一看她们的,最起码,也应该给她们鞠一躬。
虽然自己没有资格向她们说一声“对不起”,但,可以洒上点花瓣,让她们走得光鲜一点吧!
只是,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不方便祭奠逝者。
那就去看望下她们的家属吧,看看那些让她们为之付出尊严的牵挂吧。
想到这里,刘广林从手包里翻出现金,准备一家发两千元慰问金。当然,这是他私人行为,再给多一些的话,会出问题。
但,帮助一个家庭,除了现金这种最为低级的手段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方式。
刘广林准备帮这几个家庭一把,无论如何,也要让这几个家庭的日子过下去,不能让绝望的死者再次绝望了。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一个人开着车,向二棉厂方向去了。
事情虽然出了有几天,但只要稍一打听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就是这家,”热心的阿姨看着神色深沉的刘广林,“安如可真是狠心啊!留下瘫痪在床的婆婆和一个两岁都不到的孩子,这日可怎么过啊!”
死者家属住的地方与其叫宿舍,不如叫工棚更恰当一些,低矮,而且也不大。
采光不好,也不怎么透气,屋子里散发着屎尿味。
一个头发花白脸庞消瘦的六十来岁女子躺在床上,在她身边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小毛孩。
“二江他娘,有人来看你们家了。”热心阿姨陪着刘广林进了门,打着招呼,“二江他爷俩去上工啦?”
“是啊!他婶子,早上五点多就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就今天能不能搭上点零活儿。
再找不到事干,这一家子真要饿死了。”
瘫在床上的老人转头过来,深陷的眼窝里一双暗淡的眼睛看向刘广林,那眼神,除了麻木还是麻木。
“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老夫人说道。
“我也不认识你们啊,”刘广林从手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现金,放在老人的枕头下,“但我应该帮你们。虽然,我能做的不多。”
这一刻,面对老人麻木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一丝希望之光,刘广林只感觉到惭愧和压抑。
他急匆匆地和老人说了几句苍白的安慰话,就逃出这个矮小的棚屋,感到脚步无比沉重。
接下来的三家情况要比这一家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广林的失落和悲伤,陪同的热心阿姨都能感觉得到,她试着安慰道:“小伙子,现在的日子已经是最难过的时候了,熬过去了,就会好起来的。”
但,这无力的安慰并不能温暖刘广林的心。
他甚至在心里嘲笑那些开口闭口都是“改革的阵痛”的君子们,他们自己怎么不去承受下这种“阵痛”?!
当他们也承受了的时候就会知道,这种“阵痛”是生命无法承受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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