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桢回到办公室坐下没多久,孙飞扬的母亲卢雨兰接到电话后匆匆赶来,问前台的护士,“我儿子在哪?”
护士问她,“叫什么?”
“孙飞扬。”
“他现在在105病房。”
看她神色焦急,六神无主的样子,护士领着她过去,“注意安静,他现在需要静养。”
卢雨兰使劲点头,到了病房以后,看到儿子的那一刻,她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看到护士警告的眼神又不敢哭太大声,只能小声啜泣,“我的儿啊!”
孙飞扬看到妈妈来了,眼眶也红了,一声声喊着妈妈。
他浑身是伤,身上插了好几个管子,还输着血,卢雨兰现在都不知道该往哪看,听到儿子喊疼更是心如刀割,“没事,妈来了。”
孙河双手背在胸前,看着老婆,“我就说你不该回娘家这么久,要不是你不在,他能会摔下楼梯?”
卢雨兰转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静静的安抚儿子,坐下陪孙飞扬说了好一会儿话,有妈妈在,孙飞扬慢慢睡着了。
看到儿子睡着,卢雨兰这才站了起来,扯着孙河的胳膊往外走,压低声音道:“跟我出来。”
孙河被她一路扯到走廊,“病房不能没人,你拉我出来干嘛?”
卢雨兰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揪着他衣领,厉声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孙河狡辩道:“你说什么呢?”
“孙河我告诉你!你平时那么对我我忍了,是我命不好遇上你这么个烂人,但飞扬可是你亲生儿子!你居然敢这么对他!”
卢雨兰目眦欲裂,孙河对她常年的家暴积压,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她缓缓靠近孙河的脸,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再有下一次,我会先杀了你。”
“我说到做到。”
孙河其实在动手那一刻就后悔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真的会对儿子下重手,混起来完全丧失了理智,他自己都不懂气性怎么会这么大,此时听到一向懦弱的老婆这么说,怂了不少,“是我脑子不清醒,手太贱,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老婆你原谅我。”
“你放心,咱们家飞扬肯定会治好的。”
卢雨兰松开手,理都没理他,径直回了病房。
殊不知,他们俩这一番话全被骨科的一个护士听到了,护士看他们俩走了,马上去跟陶研新汇报,把自己刚刚听到的全部说了出来。
陶研新经验丰富,什么意外会导致什么伤他心里其实门清,打从孙飞扬被送进来,他心里其实已经能猜出七七八八,冲她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好好做自己的事,不要声张,交给我们处理。”
陶研新看着桌上他们一家三口的资料,若有所思,原来这个孙河还是洪江市粮食收购站的员工。
到了下午三点,孙飞扬的生命体征总算稳定了下来,苏雪桢被派去辅助他做ct和x光片,因为身上骨折严重,孙飞扬只能用担架来移动。
卢雨兰生怕出了什么事,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但毕竟拍片她不可能一直都在场,苏雪桢找到机会,再次抓住了孙飞扬的手,小声问道:“飞扬,你告诉阿姨,真的是你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吗?”
孙飞扬摇摇头,欲言又止。
心声却是在说:【不是】
这么小的孩子经历了这么残忍的事情,施暴对象还是自己家长,心里肯定很难承受,或许一定程度上还曾经多次目睹过妈妈被家暴的过程,苏雪桢温柔安慰道:“不要害怕。”
孙飞扬感受到医生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不过还是不想跟她沟通自己爸爸的事情,眼睛眨巴两下,依然没有开口说话。
孩子不愿意说的话,她是没办法强逼着来进行沟通的,苏雪桢只能寻找别的方法来试图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她想到平时平平安安对故事很感兴趣,随口跟孙飞扬说了几句故事书的内容,看到他脸上表情缓和了不少,才小心问道:“爸爸是第一次这么对你吗?”
孙飞扬再次摇头。
原来是惯犯,苏雪桢继续问道:“那爸爸会打妈妈吗?”
说到妈妈,孙飞扬脸上的表情明显有了波动,很轻地点了下头,“会,妈妈会哭会疼。”
苏雪桢本来想问问孙河平时是怎么对他们的,转念一想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回忆自己和妈妈被打的过程未免有些太残忍,她犹豫了一下就没问,摸了摸他的头,“医生阿姨会陪着你检查的,不要紧张。”
因为孙飞扬身上有多处骨折,需要拍摄的影像检查也比较多,一番检查下来,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好在今天医院的患者不多,结果到明天早上就能出来。
检查结束,众人抬着孙飞扬回病房,苏雪桢跟卢雨兰走在一起,笑着说:“飞扬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刚才检查的时候一点都没闹,也没哭。”
听到医生夸儿子,卢雨兰欣慰一笑,“是啊,他一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话题引出来,下面的问题就方便说了,不过眼下苏雪桢也不好跟她说的太直白,“有些事情啊,其实有一就有二,习惯是很可怕的。”
“一味的容忍退让,反而是在纵容,给了他下次继续伤害你的机会。”
卢雨兰愣了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她叹了口气,“有时候退让也是一种成全。”
“对恶人退让,不是成全。”
苏雪桢看着她,“是助燃。”
卢雨兰笑容苍白,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苏雪桢感觉出来了,她现在还是对孙河抱有期待,有维护家庭和谐的意愿,既然如此,这事情恐怕就不太好处理了。
第二天陶研新没有门诊,让她先去拿孙飞扬的x片和ct报告,拿回来以后,两个人坐在办公室,针对孙飞扬的影像报告研究了一阵子。
先看的是肱骨干骨折的报告,为了避免遗漏并发症,医生对孙飞扬手臂肩关节和肘关节都进行了扫描,一张张片子看下来,陶研新说道:“幸好伤势不太严重,保守治疗,做半麻复位手术应该可以。”
保守治疗基本能覆盖绝大多数的肱骨干骨折,疗效也比较好。
苏雪桢点点头,继续给他看别的片子。
儿童骨盆损伤主要分为三种,稳定型骨折,部分不稳定型骨折和不稳定型骨折,昨天他们初步判断是不稳定型骨折,但实际看片子来说,孙飞扬的情况比他们预期要好一点,是部分不稳定性骨折。
苏雪桢看着那片子,半侧骨盆向内侧旋转,几乎已经是比较严重的侧方压缩骨折了,她喃喃道:“难以想象,他到底用了多大力呀,飞扬的半侧骨盆都脱位了。”
“就是这孩子要遭点罪了。”
陶研新叹了口气,“你让子龙和亚秋也来一趟,我们商量一下手术。”
苏雪桢说了声好,出去把骨科另外两位医生请进来,四个人坐在一起开了个简短的会议,最后决定,先进行肱骨骨折复位手术,等孙飞扬身体状态稳定后,再由陶研新负责骨盆骨折闭合整复术。
会议结束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陶研新让苏雪桢去把孙飞扬家属请进来,两个人在陶研新对面坐下,卢雨兰看看他脸色严肃,紧张问道:“医生,我们家飞扬可以手术了吗?”
“可以手术了,就是手术之前有几个事情我要跟你说一下。”
虽然之前已经说过一次,但是其中的专有名词太多,她估计只听懂了大半,陶研新觉得有必要站在医生的角度再跟她仔细说一遍孙飞扬的病情,因为他感觉卢雨兰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发生在她儿子身上的伤害有多么严重,所以他把这两天的检查报告都拿了出来,逐一跟卢雨兰分析,“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正常的骨盆应该是这样的,但是飞扬的骨盆现在变成了这样,这里你能看到他的半侧骨盆都已经脱位了。”
卢雨兰对什么x光片什么ct一窍不通,但她眼睛没瞎,能看出来飞扬的片子跟正常的片子有什么区别,她越听脸色越来越差,死死咬着牙,似乎在极力压抑怒气。
苏雪桢看着卢雨兰憋红的脸,忽然有点能懂主任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跟卢雨兰叙述孙飞扬的病情,这些其实他本来没有必要说的,他说这些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激发卢雨兰身为母亲的保护欲。
对于一个妈妈来说,常年累月的家暴,让她没有远离施暴者的原因很大可能就是想维护这个家庭完整,而让她做下这个选择的,基本都是因为孩子。
或许父亲是家庭的经济来源,又或者是离婚后担心孩子没法健康成长,对于家暴,母亲都忍了下来。
她或许可以忍受打在自己身上的棍棒,但是绝对无法忍受有人把这个棍棒打向自己的孩子。
卢雨兰想起自己被打的日日夜夜,好像她总是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遭到孙河的毒打,打完以后,孙河总会痛哭流涕求她原谅,那时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亲戚朋友都劝她忍一下,男人嘛,在外工作那么努力,有些拳脚和怒气也是正常的,卢雨兰小时候,也曾经多次目睹父母打架,她渐渐也习以为常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好像夫妻关系也是这样。
孙河工资高,又是吃国家饭的,离了婚,孩子肯定跟他,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孙飞扬以后也很难过上什么好日子。
为了孩子,她才一直忍到现在,医生的话点醒了他,有一就有二,孙河这德性是不会改的,就像她被打,第一次孙河还好声好气跟她道歉,会拎着礼物去娘家接她回来,之后就越来越变本加厉,逐渐演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她再不反抗,儿子就是下一个她。
陶研新把手术方案说给他们听,“大概就是这样,有什么疑问的地方可以问我。”
孙河哪敢有疑问,“没问题,我们相信医生。”
陶研新没等到卢雨兰说话,看向她,喊了声:“飞扬妈妈?”
孙河看着一直沉默的妻子,心里越来越慌,抓住了她的手,“雨兰,医生喊你呢。”
卢雨兰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
当着医生的面,她没说什么,直接问道:“手术什么时候能做?”
陶研新轻声回答:“看情况,最快明天上午。”
“行,麻烦了。”
卢雨兰站了起来,再转身时,她看了苏雪桢一眼,神色坚定。
离婚肯定是要离的,但不是现在,现在离了婚,她不敢保证依孙河的人品会不会承担儿子的医药费,就算要离婚也要等到儿子手术之后。
苏雪桢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心里大概也有了思量,等他们走了之后,她对陶研新说,“这次之后应该会离婚了。”
“手术之后再说吧,到时好处理一些。”
陶研新没急着报警的原因就是怕孙河这种人狗急跳墙,毕竟他连儿子都敢打,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报了警之后他会做什么事。再说孙飞扬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呢,小孩子天生对爸爸有种维护感,突然得知父亲被警察抓走了,对他身心肯定是一个打击,到时身体恢复也会增加一层困难。
肱骨骨折保守治疗需医生进行手法复位,先牵引后复位,过程很疼,需局部麻醉。
麻醉生效后,陶研新手握住孙飞扬的前臂,慢慢将他的肘关节弯曲到九十度,通过持续的牵拉,来纠正骨折畸形。
牵拉只是第一步,最疼的复位还在后面,因为实在太疼,即使是在打了麻醉的情况下,痛感依然清晰,孙飞扬实在受不了,只能加□□醉剂量。
完成复位以后,需要再次拍摄x片来来确定已经完成了复位,看到x光片后,陶研新松了一口气,吩咐苏雪桢给孙飞扬做石膏固定。
又过了两天,孙飞扬迎来了他的盆骨骨折整复手术,手术上午九点开始,一直到下午四点才结束。
手术总耗时七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快饿晕了,匆匆交代完术后注意事项,赶紧去食堂吃饭。
二十四小时以后,再次拍摄x片来判断整复效果,如果效果不好,可能需要二次调整。
陶研新经验丰富,整复手术非常成功,x片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
不过等着孙飞扬的挑战还在继续,他要一个月以后才能下地行走,手术在他体内留下了钢针用来牵引,只有确定骨环没有移位才能拔除。
术后陶研新喊来卢雨兰问起她是否知道孙飞扬被家暴的事情,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也不再心软,当即打算报警,卢雨兰哭着拦住了他,说会离婚,给她两周调整下,到时再报警。
不然孙河被抓进去后,她很难支撑孙飞扬在医院的医药费,求他宽限下。
陶研新叹息一声,只能答应。
术后苏雪桢也一直在观察卢雨兰和孙河,担心孙河又对卢雨兰下手,好在卢雨兰从那以后几乎每天都待在医院陪儿子,基本没有回家的时间,连着几日的观察,她身上也没有什么异常的伤痕,孙河看样子是收敛了些,会在每天早上带饭过来,还把妻子和儿子的脏衣服带回去洗,下午下了班又带晚饭来,一副三好老公慈祥父亲的模样。
对这种人掉以轻心是最愚蠢的行为,苏雪桢依然没有放下心,不过临近月末,她在骨科轮转的时间快结束了,不禁有些着急。
九月一号是洪江市小学生开学的时间,开学前三天,平平安安所在的幼儿园给即将升入小学的学生举办了一场欢送会,庆祝这些孩子终于要迈向人生的新阶段。
欢送会当天,三个班的孩子按照年级大小从前往后坐,平平安安作为小班的孩子,坐在前面,六个人排成一排,乖巧坐着。
在小孩子眼里,这个红色大会堂可太大了,一眼仿佛看不到头,乌压压的全是人,难得碰到这么多孩子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大家一坐下来就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平平安安都很兴奋,左看看右看看,安安指着台上的气球,跟柴可爱说,“这里有好多气球啊。”
柴可爱感觉自己去年好像参与过这活动,不过她现在想不起来了,“结束以后拿两个。”
高军亮参加过三届,非常熟悉流程,“结束后,老师会让我们拿的。”
园长唐敏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笑容满面走上台,手里拿着话筒,声音洪亮:“咱们洪江市公安局幼儿园自1957年建园以来,为洪江市公安局职工培养抚育了数千名警察子女,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送走一批毕业生。”
“今天让我们热烈欢迎洪江市公安局幼儿园第二十二届毕业生上台,小朋友们一起鼓掌,祝贺他们终于从幼儿园毕业!”
话音刚落,很快有平平安安只认得脸的女老师走上台,她手里还牵着一串穿着正式蓝色幼儿园制服的准小学生,这些孩子年龄基本都在六岁以上,是这所幼儿园里最大的孩子,一共站了两排,带着披靡天下的气势看着台下的小萝卜丁。
唐敏扬声道:“现在有请我们的文君老师给他们颁发小红花!”
平平看着台上的哥哥姐姐们,高昂着头,对未来非常高兴期待的样子,不禁有些好奇,“上小学好吗?”
西瓜有个哥哥,前年刚上小学,也是这个幼儿园毕业的,听他这么说,立马疯狂摇头,“小学一点都不好,作业很多,那些老师还会打手心。”
“我哥都不敢撒尿。”
“第一天上学就尿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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