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刘渊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地轻松。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从夏金良率军来援后,他麾下就有许多士兵对慎郡王心生向往。
哪怕是他曾经的直系军也是如此。
不过,他们碍于他这个将军,从未对此宣之于口。他们知道,他的家人在京城,鼎德守军不能反。
那些其他重镇调来的士兵们,私底下却是时常把对慎郡王麾下的向往挂在嘴上。
燕山关禁军投奔慎郡王的消息传来后,军中这样的情绪便越发浓重。
“连禁军都可以去投奔慎郡王,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那些都是无牵无挂的单身汉,我们不是上有老就是下有小,能比吗?”
他们时常这般私下议论着。
每每听到这样的言论,刘渊心中就很难受。
士兵们跟着他卖命,他一直都是想竭尽全力让他们过上更好的日子的。
明明他们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他却只能选择弹压。
因为鼎德与天沙城都不能乱,乱了便会给北戎可乘之机。
如今,慎郡王的安排让他解除了所有的后顾之忧,他也可以顺应士兵们的心意,让他们去慎郡王麾下过好日子了。
他相信,慎郡王一定不会亏待他麾下的士兵们。
只可惜,如今还暂时不能公布这个好消息,不然,那些猴崽子们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想到这里,刘渊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意。
二十多天后,一个从京城来的商队途径天沙城来到了鼎德,径直进入了鼎德城中的一处宅院。
在这里,镇北大将军刘渊与其次子刘瑾正焦急地等待着。
没多久,几辆马车进入二门,上头走下来十几个作平民打扮的男女老少。
看清那些人的长相,刘渊父子激动地迎了上去。
“娘!”
“大哥,三弟!”
刘瑾直接冲到了几人面前。
刘渊的长子和幼子,也激动地跑来和他抱在一起。
刘渊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走到那满头银发的老妇人面前:
“夫人,你一路奔波身体可有不适?”
老妇人笑着摇了摇头,眼中带泪:
“我一切都好!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团聚了!”
刘渊看着满院子的家人,看着兄弟,夫妻,父子之间为团聚而欣喜,也难得地喜形于色。
三个儿媳,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孙女,还有自己的忠仆管家,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来到了鼎德。
他再也不用受制于嘉佑帝,再也不用担心民族大义与家人难两全。
“陆都头,感谢你与情报营的将士们一路奋不顾身保护老夫的家人!”他向扮作商人的情报营都头郑重行了个礼。
陆都头连忙躲开:
“刘大将军您千万别这么客气,咱们都是奉郡王之命行事。而且,郡王安排得天衣无缝,让那陈翎不得不配合我们将人送出城,还帮忙打点了不少关卡,并没有您想象中那样危险!”
刘渊闻言,心中对慎郡王的感激佩服更上一层楼。
原本他还担心一路上会遇到很多危险,让慎郡王麾下的士兵们因为他的家人而牺牲,心中很过意不去,完全没想到慎郡王能安排得如此妥当,没造成任何人的牺牲,还让所有涉及此事的情报营士兵全都平安撤出了京城。
所谓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无外乎如此。
又过了十来天,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反复拉扯后,北戎的统帅哈丹,终于和大启达成了撤军协议。
首先,大启必须将北戎汗与玉玺一起归还。
其次,大启必须向全天下颁布明旨,所有官军与民间势力,都不能在他们的撤退道路上进行攻击或阻拦。
第三,不能阻拦他们拿走在大启获得的所有财物,包括沿路获取财物与奴隶。
第四,待北戎大军撤回草原,大启需要开通边贸,给他们钱粮援助,这样他们才愿意与大启联手攻打慎郡王。
而为表双方合作的诚意,他们也愿意释放在清河附近城池俘虏的大部分军奴,让嘉佑帝得以向天下百姓交待。
嘉佑帝原是不想下达任何密旨与明旨的,只打算秘密派人拿着信物,给清河战线的主将传话,让他们撤回探子,不在北戎大军撤军的时候追击。
再给天沙城守将传话,让他们直接打开城门,放北戎大军离开。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便完成了这一场交易。
但北戎方面坚决不肯在这点上让步,说他们已经既不要城池,也不让嘉佑帝直接给财物,若嘉佑帝连明旨也不肯发,那他们很难相信他的诚意。
为快速让东部与中部地区恢复安宁,将来集中精力对付西戎,并且遏制李洵的发展,嘉佑帝最终还是咬牙答应了。
当然,为了面上过得去,他在圣旨上写的是,连年战乱劳民伤财,为使兰阿山以东与宣德附近百姓陷入战火苦不堪言,为早日让百姓脱离战乱之苦,他应北戎和谈之请,决定放北戎大军撤出中原。
为了不破坏难得的太平契机,宣德至天沙城沿线的所有驻军与百姓,都不得再袭击北戎大军。
毫无悬念的,这圣旨一出,便在全天下引发了强烈的不满情绪。尤其以清河战线以及北边的鼎德天沙一带,这些直接与北戎交战的热血将士们为最。
“和谈,又是和谈!朝廷与皇帝还有没有点骨气了!”
“我们还能打啊,为什么要和谈!”
“死了那么多兄弟与百姓,清河的水都被血染红了,怎么能白白放他们走!”
“数十万军民,冤魂难平!”
“怎会有如此软弱无能的皇帝,若是慎郡王,早就把那些北戎蛮子全灭了!”
“对啊,若是慎郡王带领咱们去打仗该多好,死去的家人与兄弟们的仇,肯定早就报了!”
为了不在军中引起哗变,陈太师特意留在了清河战线上,安抚将士们的情绪。
为此,他们甚至专门策划了迎接战俘与军奴的仪式。
七八万瘦骨嶙峋饱受苦难的中原百姓与俘虏,麻木地被驱赶到城外,陈太师站在城楼上,大声对他们宣讲着陛下对他们的怜悯牵挂,说陛下正是为了让他们平安归来,让他们今后得以安居乐业,才决定与北戎停战的。
直把这些人感动得涕泪齐流,大呼陛下英明仁慈,对嘉佑帝感激不已。
待北戎军队撤离,陈太师下令开城门,让他们入城,让全军将士观看这些人的惨状,看他们回到朝廷怀抱里的激动与感恩。
哪怕再义愤填膺的将士,直面自己的同胞们如此惨状,也不由自主沉默下来。
若停战真的能让更多百姓免于苦难,他们可以暂时放下自己的仇恨。
在清河战线奏效,嘉佑帝便以此为思路,大肆宣扬他因为和谈接回七八万军奴与俘虏之事,倒是平息了不少民间的怨言。
此时没有人知道,哈丹率领的九万北戎主力军,一路从清河对岸往北,抢劫了秦川平原南端的一郡两县,洗劫了当地官府与百姓的全部财物,还掳走了大量壮年劳动力作为军奴,这才越过兰阿山较为低缓的地带,一路往天沙城而去。
由于这一次北戎的抢劫毫无底线,不仅当地百姓稍有反抗者便被杀死,连当地的大户们也损失惨重。众人无法,只能联名前往宣德求援,希望朝廷能派兵将他们损失的财物与人手夺回来。
但这样的关键时刻,陈太师怎么肯让这些百姓再次煽动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怨愤,他连见都没见这些人,便直接下令将他们软禁在军营中。
不仅如此,他还派了一些绝对忠诚于朝廷的禁军去把守这三个郡县的城门,不让任何人出入,以免走漏风声。
就这样,哈丹部众便顺利地带着抢劫而来的各种财物,粮食,新鲜补充的身体健壮的奴隶,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距离天沙城一百里开外的地方。
“哈丹,驻守天沙城可是刘渊,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入城。”
成为阶下囚又被换回来的阿古达木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忘关注军国大事,不放心地对儿子叮嘱道。
哈丹□□在经历过鼎德城战败,北戎灭国等一连串打击后,比起以往稳重了许多,闻言也是郑重应道:
“父汗安心,儿子已经派了一百骑兵前往天沙城,务必亲自确认刘渊驻军全部撤离到西门外才会率军入城。”
为了不再被偷袭,这一路上他们每进一座城,都非常谨慎。
阿古达木深深地喘了口气,又反复确认道:
“慎郡王那边可有异动?”
整个北戎汗国一百多年的历史中,所有时候吃过的亏加起来,都没在慎郡王那里吃的亏多。因此,阿古达木对慎郡王格外防备。
哈丹鼎德城也是被慎郡王麾下军队偷袭过的,对此丝毫不敢掉以轻心,闻言没有一点不耐烦,回答道:
“儿子已经反复确认过了,慎郡王那边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没没有任何出兵迹象。”
若真的要偷袭他们这九万大军,没有一两万人是不可能达成的。
最低也需要上次的数千人规模。
要调动如此多的兵马,粮草必不可少,不可能在其领地范围内不留下一点动静。
若这么长时间都不能发现异常,那也就意味着,慎郡王是真的没出兵。
阿古达木却还是有些不安:
“不应该啊……慎郡王怎么可能放我北戎大军回草原……”
错过了这个机会,慎郡王要想抓住他们就很难了。
如果是他,绝不至于如此放虎归山。
哈丹□□也觉得很难相信这样的结果,可事实胜于雄辩,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没发现慎郡王派了兵。
“那父汗……我们还要进天沙城吗?”
比起自己的判断,哈丹□□更相信自己身经百战的父汗,在这等重大事情上,一点也没打算擅专。
阿古达木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拍板道:
“进,当然要进!按原计划行事!”
如今草原已经被慎郡王全部占据,他们回去根本不可能再像以往一样安心打猎放牧,积蓄力量。
要想嘉佑帝老老实实给他们提供足够的补给,他们便必须占据天沙城。
占据了天沙城,便随时可以从南边的大启国土上获得补给,甚至可以圈地为王。
天沙城东北边,又是东戎的领地,万不得已之时,也可以很方便地得到支援,或者退入东戎躲避危险。
如今,碍于皇命,天沙城的抵抗力量是最弱的,也正是他们夺回天沙城的绝好时机!
他们不能因为一个不见踪影的慎郡王就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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