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手持一把破旧的芭蕉扇,为老光棍儿呼扇着,试图驱散那些无孔不入的蚊子。夏日的夜晚,即便是微风轻拂,也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闷热。老光棍儿干瘪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此刻正眯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凉意,尽管蚊子依旧在他的耳边嗡嗡作响,不时地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红肿的小包。
黑蛋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中的扇子挥动得越来越慢,每一次挥动都显得力不从心。他叹了口气,深知仅凭这把扇子,根本无法彻底阻止蚊子对老光棍儿的侵扰。于是,他无奈地放下了扇子,拿起桌上的酒壶,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大口烧酒。烈酒入喉,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瞬间涌遍全身,让他暂时忘却了周围的闷热和蚊子的骚扰。
酒精的作用让黑蛋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他迷迷糊糊地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然而,就在他刚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从东边麦场传来的阵阵吆喝声却如雷鸣般在他耳边炸响,将他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防火防盗!小心为妙!防火防盗!小心为妙!”
这吆喝声浑厚有力,穿透力极强,仿佛能传遍整个村庄。黑蛋紧皱着双眉,鼻孔里直冒酒气儿,心中不禁暗暗咒骂:“这蒋汉杰真是个混蛋,吃饱喝足了就乱咋呼,也不让人睡个安稳觉!”
他试图用手捂住耳朵,想要隔绝这烦人的声音,但无济于事。那吆喝声仿佛有魔力一般,穿透了他的手掌,继续在他耳畔轰鸣。黑蛋担心这吆喝声会吵醒老光棍儿,影响他的睡眠,于是他一骨碌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路东的麦场走去。
走了十几步后,他停下脚步,对着麦场的方向大声喊道:“蒋汉杰……蒋汉杰……你这兔孙儿小声点儿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但很快就被蒋汉杰那更加响亮的吆喝声给淹没了。
“是谁在喊我?”蒋汉杰提着那个标志性的洋铁皮大喇叭,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朦胧的月光下向黑蛋这边走来。他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和不满,似乎对有人敢在深夜打扰他感到十分愤怒。
“我在喊你呀!不骂你你咋会过来?”黑蛋故作轻松地回答道,试图缓解紧张的气氛。
蒋汉杰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黑蛋,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哈哈……是黑蛋老弟哇!我说呢……除你老弟敢骂我,要是别人呵呵……我的拳头可就闲不着啦!”
“你别笑了!”黑蛋没好气地说道,“你把王财主家的酒肉吃撑了吧?!声音震得觉都睡不着!”
蒋汉杰一听这话,顿时收敛了笑容,呸的一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吃个屁酒肉!老东家抠着哩!不过俺比别人强点儿……别的长工短工大忙天啃杂面窝头配咸菜,老哥儿吃白馒头配青菜豆腐,菜碗里偶尔还会有块儿肥肉皮,放出的屁都不臭。”
黑蛋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就吃这你还吼声如雷,要是再吃些酒肉你还不吼破天?!”
蒋汉杰无奈地拍了拍洋铁皮做的喇叭筒:“吃的就是这碗饭,干的就是这差事儿,不吼咋办?”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是没别的正经事儿老哥儿就继续支差去了。”
“哎哎……别走别走!”黑蛋一把拉住蒋汉杰的胳膊,“你还欠我两双新皮鞋哩。你啥时间给我呀?”
蒋汉杰一听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欠你皮鞋?俺咋记不起来啥时候欠你皮鞋?俺以前在队伍里只穿过一次新皮鞋,只穿了半天又被强行脱掉收去了……俺都舍不得买双新皮鞋穿,咋会欠你新皮鞋?”
黑蛋见蒋汉杰装糊涂,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瞪着眼睛说道:“你是故意装糊涂赖账吧?!你要是没银子买那就算啦!”
蒋汉杰一听这话急了:“俺得知道为啥事儿欠你老弟皮鞋呀!”
黑蛋嘿嘿一笑,说道:“你以前用大喇叭在大街上吆喝:叫声蒋小六打你三拳头!叫声蒋汉杰买双新皮鞋……俺刚才叫了你两声蒋汉杰,你不得给俺买两双新皮鞋?”
蒋汉杰一听这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是俺喝多酒的醉话!你老弟还当起真来啦!”
黑蛋也哈哈大笑起来:“不管醉话不醉话总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不买新皮鞋以后就叫你蒋小六啦!”
蒋汉杰笑着摇了摇头:“好啊好啊!叫声蒋小六免你三拳头儿……”他说着说着,突然警觉地扭头向王家的麦场里瞅了瞅,然后拍了拍黑蛋的肩膀说道,“走啦走啦,该支差去了……端王家的饭碗就得给王家干事儿。”
说完,他再次提起那个洋铁皮大喇叭,开始新一轮的吆喝:“防火防盗……防火防盗……小心为妙……”
黑蛋看着蒋汉杰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蒋汉杰这个人虽然爱喝酒爱吹牛,但本质上并不坏。而且,在这个乱世之中,能够有一份稳定的差事已经很不错了。
黑蛋酒喝得兴奋起来,瞌睡也被烧酒吓跑了,加上蒋汉杰大喇叭的吆喝声,他躺在席子上怎么也睡不着。他回想着往年牛壮在的时候,蔢麦、打场、逗趣儿热热闹闹地,可现在虽然还有几个要好的弟兄,但弟兄们的心里都被牛壮的不幸像永远散不去的乌云笼罩着……硪也不打了、轿也不抬了,年节里狮子也不耍了……弟兄们像没有领头羊的羊群。
他又喝起了烧酒,长叹一声脑袋枕着两只手掌,仰面凝视着天上的明月,他想道:牛壮哥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活着是人、死了是鬼,都在这个月亮下。不管是人是鬼能见上一面心里也踏实些,他忽然感到人生的寂寞和无趣。
这时从邻着麦场的董家菜园儿里传来了吹箫的声音,吹箫的人儿是在村里开酒馆儿的董老板雇的一个外乡年轻儿,这个年轻人儿就在菜园里搭了个草庵儿,独身一个人儿在那里白天种菜夜里看菜园儿,种的菜正好满足酒馆儿的需要,每月董老板给他几个铜子儿。这个年轻人儿爱好吹箫,人们常常看到他腰里别着一杆长长的竹箫,闲着的时候解闷儿似的就吹上一通。不知道他是按照乐谱吹还是随意吹,反正吹得有滋有味儿。在这夏天月夜里他独自一个人儿,也许是他想起了父母亲人,也许是他想起孤身远道为别人打工挣口饭吃、感到人生的艰辛悲哀,也许是他想到了相好的女人儿……不管怎样儿他吹箫肯定是排解心内的郁闷。他此时吹奏的箫声低沉哀伤,像从阴间缓缓飘出的怨鬼泣诉,给朦胧的月色蒙上一层虚幻的丧气。
黑蛋听着这悠悠扬扬哀叹不已的箫声,顿觉丝丝阴气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他感到牛壮的魂灵即将出现了,他期望见到牛壮的阴魂儿,哪怕是看到牛壮的一个身影儿也好,要是能与牛壮说几句话就更好了……他们兄弟分别时间不短了,这么长时间了牛壮在阴间也应该想着老弟呀!黑蛋坐起身来瞪着大眼等着牛壮阴魂儿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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