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八老爷的孙子小石头儿,把捆绑小罐子封盖儿的绳子解开,把小罐子放在芦根儿的面前,催促芦根儿快喝蜂蜜水。可芦根儿把心思和注意力都放在了腊梅身上,好像腊梅比蜂蜜水还甜。
芦根儿羞羞答答地看着“疯妞儿”腊梅,“疯妞儿”腊梅也羞羞答答地看着芦根儿,从他们的眼光里似乎看出他们想互相说点儿什么,但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芦根儿……”小石头儿仍然提着盛蜂蜜水的小瓷罐儿向芦根儿说道,“你喝了这蜜蜂水心里就爽快多啦!”
“不急不急,一会儿再喝。”芦根儿微笑着看了一眼小石头儿,“你们难得来黄河滩,我也难得见到你们,咱们说说话,平时我一个人很是孤独寂寞。”
一个同学说道:“我们就是怕你在这儿孤独寂寞,才一起到这儿看望你。”
芦根儿仰脸望了望天空,“黄河滩的太阳比学校的太阳晒人。”
芦根儿说罢转脸偷偷看了一眼“疯妞儿”腊梅,羞答答地把草帽递给了她,腊梅还他一个瞪眼的微笑。
“吔……”有几个调皮的男同学起哄道:“你的草帽咋就不给我们戴?”
芦根儿红着脸笨嘴笨舌地说道:“女人儿比男人儿怕晒。”
“我们也怕晒哦!”这几个男同学故意咧嘴嬉笑道。
芦根儿尴尬起来,“这……这……”他知道同学们是故意逗弄他,就聪明地转移话题说道:“你们在学堂读书咋有空儿到这儿来……”
“你在黄河滩把啥都忘记啦!”同学们嬉笑着说道,“暑假……放暑假啦!”
“哦……暑假……”芦根儿这才回过神来,“这大热天,黄河滩连个凉快的地方也没有……哎……俺那茅草庵只能钻下一个人,再说那里也不凉快。”
“我们不怕热,怕热就不来。”大家一齐说道。
同学小石头儿催促着芦根儿,亲热地捧着紫黑色光溜溜的小蜜罐儿递到了芦根儿的嘴边,“芦根儿……你赶快把这罐蜂蜜水喝了吧!喝了就爽快多啦!我们来之前在俺家老槐树下都喝过了……俺还要把空罐子给俺爷带回去哩。”
芦根儿闻到难得遇到的蜜香味儿,忧伤哧楞的眼神里微微透出些许亮光。虽然他不太好意思吃喝别人的东西,但小同学之间不需要那么多虚伪的客套,他抱起小蜜罐儿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喝干净、别剩……”小石头儿笑着向芦根儿说道。
芦根儿一口气儿喝了个净光,喝罢惬意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甜吧?”小石头儿微笑着问道。
“真甜!”他又舔了舔嘴唇儿,舒了舒腰身,长长哈出一口爽气儿,同学们都看着他哈哈哈哈笑了起来。
芦根儿看着小石头儿笑了笑说道:“你还记得以前俺到你家院子里找你玩,被你爷爷养的蜜蜂狠狠蜇了一下,把俺的额头蜇了一个大包,疼得俺哇哇哭了起来,你爷爷给俺擦了点儿万金油才消了肿。”
小石头儿呵呵呵好玩地笑了起来,“那怪你自己!不怪俺爷爷养的蜜蜂。”
大家听了觉得小石头儿说话不在理儿,七嘴八舌说道:“你爷爷养的蜜蜂蜇了芦根儿,不怪蜜蜂咋怪芦根儿呀?”
“你们不懂得蜜蜂!”小石头儿好像很内行地说道,“蜜蜂是能分出熟人和陌生人的。蜜蜂不蜇熟人蜇陌生人,芦根儿是陌生人哇!”
大家听了更加觉得小石头儿是故弄玄虚糊弄人,“没听说过蜜蜂这小虫儿能分出熟人和陌生人儿,你说说蜜蜂是咋着分出熟人陌生人的。”
“你们可别小看蜜蜂这小虫儿,它精着哩!它甚至比人儿还聪明!俺爷和俺家里的人,从来都没被蜜蜂蜇过。俺是有时在夜里帮助爷爷割蜜的时候,才被蜜蜂蜇过,是因为蜜蜂对俺还不太信任。”
“你还没说清楚蜜蜂是咋着分清熟人陌生人的,你不会是故意糊弄我们吧?”
“你们也真执着……俺咋会糊弄你们!”小石头儿顽皮地笑了笑,“说清楚还不容易?!凡是蜇人的蜜蜂都是兵蜂,就是负责守护蜜蜂家族安全的卫士。兵蜂和其他蜜蜂的视力都很差,是凭气味儿分辨熟人和陌生人的,特别是兵蜂对气味儿十分敏感,它能从人身上的气味儿知道是熟人或陌生人。但对陌生人也不是都蜇,它对陌生人得分辨出是危险的人儿还是没危险的人儿,要是它感到这人儿有危险,就立即蜇你。它蜇了你,它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它的毒刺留在了你的肉里,它的尾部就落下一个伤口儿,它活不了半天就死了。兵蜂不轻易蜇人,不是万不得已它是不会蜇人的,因为它一生只能蜇人一次,蜇一次人它的生命就结束了,它是用生命来捍卫蜂房的安全的……这些都是听俺爷爷说的,俺爷爷肯定不会糊弄俺,俺也不会糊弄你们。”
大家心悦诚服地说道:“我们算涨了些知识……以前真不知道小蜜蜂儿还有这么多名堂。”
芦根儿不服气地说道:“蜜蜂蜇俺那次,俺在你家院子里安安稳稳地与你说话,俺有啥危险?蜜蜂咋就蜇俺啦?”
小石头儿瞪了瞪眼睛,“俺记得非常清楚,开始那个蜜蜂……那个蜜蜂一定是个兵蜂,那个兵蜂飞到你的额头上,这个兵蜂是在辨别你的气味儿并无恶意,它辨别完你的气味儿,把你的气味儿储存进它的脑子,就会飞走的。可你吓得摇头晃脑用手拍打,又拔腿就蹿跑,兵蜂肯定感到你是个危险人物,就撵着蜇了你。你是没有经验,要是有经验的人儿,兵蜂尽管飞到身上脸上,不要动弹它就不会蜇你。切忌不能蹿跑,一蹿跑兵蜂就撵着蜇你,试想你要是个光明正大的人儿你蹿跑什么?贼偷了人家的东西才蹿跑哩!是蜜蜂把你当成了偷东西的贼!不蜇你才怪!只怪你自己,不怪俺爷爷养的蜜蜂。”
这时大家都看着一脸没趣的芦根儿哄笑起来:“你蹿跑什么呀?!不怪蜜蜂怪你自己呀!蜇得不冤屈!”
一个同学向芦根儿调笑道:“小石头儿爷爷的蜜蜂蜇了你,你多喝点儿小石头儿爷爷的蜂蜜水补偿补偿。”
“芦根儿喝的蜜水,比俺们在老槐树下喝的蜜水要甜些吧?”另一个同学嘻嘻笑着说道。
“一定是比咱们喝的甜一些!你们看他甜的样子……”一个同学指着芦根儿说笑道。
“俺咋会知道你们喝的蜜水的味道……甜不甜你们自己知道。”芦根儿感到这个同学说的是废话。
小石头儿接话说道:“芦根儿喝的蜜水肯定比你们喝的甜!是俺爷这蜜罐里还剩下一些稠密底儿,又舀进了大缸里的一些蜜水。”
“怪不得……石头儿是向着芦根儿啊!以前在学堂你一定抄过芦根儿的作文……要不然你咋对他那么好。”大伙儿嬉笑着对着小石头儿起哄道。
芦根儿赶紧说道:“以前在学堂石头儿没抄过俺的作文,他写文章比俺还写得好着哩!”
爱说老实话的小石头儿,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芦根儿的作文俺真的没抄过,就是……就是有时候抄过他的算术解题……俺的算术有点儿差,数字儿多的除法儿到现在都算不清楚。”
同学们听了都哄笑起来,“石头儿真是像石头儿一样实在!尽说老实话!”
“疯妞儿”腊梅笑罢一本正经地逗小石头儿,“俺现在就教你除法儿……”她稍微思考便说道,“十二条羊腿是几头羊?”
“这俺知道……三头羊呗!”小石头儿立即答了出来。
“疯妞儿”一本正经地说:“你算错啦!”
“这么简单俺咋会算错?!一只羊四条腿儿,十二除于四不是得三吗?!”
“疯妞儿”腊梅哈哈笑了起来,“里边有只瘸羊是三条腿儿!”
“俺咋会知道里边有只三条腿儿的羊哇?!”小石头儿噘嘴道。
“疯妞儿”腊梅继续耍逗小石头儿,“一共有八十条动物的腿儿……一只鸡两条腿儿,一只青蛙四条腿儿,一只螃蟹六条腿儿,一条蛇没有腿儿,这里有多少只鸡、多少只青蛙、多少只螃蟹、多少条蛇?”
大家都静静地憋着笑意,等着看小石头儿的笑话。
小石头儿低着脑袋皱着眉头,扳着指头算了好大一会儿,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儿,抬头无奈地看着腊梅嘟囔道:“简单的数儿俺能算出来,这么复杂的数儿俺……俺没法儿算出来。”他诚恳地向腊梅请教道:“你说说……究竟是多少只鸡?多少只青蛙?多少只螃蟹?多少条蛇?”
“你偷吃你爷爷的蜂蜜吃多了吧?!让蜂蜜黏住了心窍!这么清楚的除法儿,你真的算不出来?”
“俺没偷吃过爷爷的蜂蜜。”小石头儿诚恳地说道,“这些数字儿太多俺真的算不出来。”
“疯妞儿”腊梅抹下草帽,忽闪了几下风,仰脸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你算不出来,俺也算不出来!”
同学们再也憋不住了,一齐哄堂大笑起来,大伙儿笑得前仰后合。
大家正说笑着忽然从远处刮来一股凉风,同学们吵叫道:“好凉快!好凉快!”
大家顿时清爽活跃起来,话语也多了起来。
“芦根儿哥……”心直口快的“疯妞儿”腊梅很有意思地看着芦根儿,“你日夜这样守在黄河边儿,能救出你爹吗?还是回学堂读书吧!学校可比这黄河滩热闹有趣儿。”
“是呀!”一个同学接口道:“要是这样能救出你爹,我们大家就在暑假一起和你守望黄河!”
另一个同学说道:“就是全学堂的人都来守望,也不会有啥结果!”
“我们虽然年少但也是有点文化的人,芦根儿你想想……”这个同学看来很有些知识,他不紧不慢继续说道:“听说你父亲是被大浪卷走的,谁都知道这黄河水是不停地向东流去,你站在这里守望着,黄河又不能倒流……说个难听话……”他停顿了一下咽了一口吐沫,“这比守株待兔还可笑!”
一个比芦根儿大一点的男同学走近芦根儿说道:“我们都很同情你,但同情归同情,道理归道理,你在学堂功课比我们都好,应该道理比我们懂得多……现在是民国时期了,不是愚昧的上古社会,你这守望黄河打捞你的父亲,这在情理上没有错,错在道理上,错在愚昧无知上,你这与古时候愚蠢的‘刻舟求剑’有何区别?”
小同学们口无遮拦、无所顾忌的一通话,把芦根儿说得哑口无言。
芦根儿一会儿哧楞着眼看看这个同学,一会儿痴瞪瞪地看看那个同学,头脸上多出了许多汗水……他用衣服抹掉脸上的热汗,拄着捞竿儿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嘟嘟囔囔说道:“俺娘说俺爹一定会游回来……俺听俺娘的!”
“你娘傻你也跟着傻?!”同学们几乎一起说道。
“俺娘不傻!俺也不傻!”芦根儿让同学们说得有些急躁起来。
“不傻?真不傻?!”“疯妞儿”腊梅讥笑似的向芦根儿发问道,并带点儿揶揄味道地说道:“你以前不傻,现在傻啦!”
“要是你们谁的老爹被河浪卷走了,你们该咋办?”芦根儿说这话好像憋了好大劲儿憋出来的。
这一下大伙都没词儿啦,面面相觑、不知说啥才好。
“疯妞儿”腊梅默默地摸弄着她短短的小羊角辫子,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哀伤。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凉爽的大风顺着黄河沿儿从东方刮来,一下就把酷暑盛夏的燥热消除得干干净净……当地妇孺老少皆知:“东风起必下雨,西风来晒干柴”。
“看来天是要下雨啦!”一个同学仰望着逐渐阴暗的天空。
年龄稍微大一点的那个男同学小声向其他同学说道:“咱们别在这里再呛呛芦根儿啦,他家里出这样的大事儿,都是没办法的办法。既然咱们帮不上啥忙,也别给他增加痛苦啦,你们看他难受的样子……”
大家听了都默默点了点头,一起说道:“芦根儿……天要下雨了我们该回去了,你在这里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同学们跑步把带来来的书籍和吃的东西,一起放到芦根儿的茅草庵里。腊梅爱怜地把草帽轻轻又戴在芦根儿低着头的脑袋上,深情而忧伤地深深看了芦根儿一眼,粉红的小嘴唇微微颤动了几下,竟然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芦根儿仍然非常痛苦地蹲在地上,听到同学们告别的话,头也没抬揚了揚手,连声道谢的话也没说。
小同学们都没带雨具害怕淋雨,一齐撒腿向古寨葫芦庄方向跑去。
“疯妞儿”腊梅故意慢吞吞跑在最后边,跑着跑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件小东西向芦根儿扔去,一边跑一边向芦根喊道:“这是俺亲手给你做的……”她不断回头向黄河滩的“孤儿”芦根儿张望,她少女清纯美丽的脸颊上滚落着晶莹的泪珠……
同学们躲雨跑走后,芦根儿在草丛中轻轻捡起“疯妞儿”腊梅扔给他的那件小礼物,捧在手中仔细端详起来。
他内心惊喜而忐忑地发现,这是一件用印着小花朵的洋布缝制的小裤头儿……芦根儿抬头茫然地向北遥望着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腊梅同学,深深地吻了吻薄薄的小裤头儿,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然后躲进茅草庵里脱下单裤光着屁股,一脸兴奋与羞涩穿上小花裤头儿试了试,前后左右认真看了看拍了拍屁股,“嘻嘻嘻”笑了笑自言自语说道:“真合身!真合身!腊梅好像比着俺的屁股做的……”他嬉笑着慢慢从屁股上脱下,像宝贝一样把小花裤头儿密藏在茅草庵里,蹦蹦跳跳钻出茅草棚子,他激动地仰起脸伸长脖子想了一会儿,放开喉咙唱出一首歌来:
“一对鸟儿唧喳喳,噙着树枝把窝儿搭。
窝儿搭在树杈上,大树顶上安新家。
搭好窝儿孵小鸟,孵出小鸟当爹妈……”
他不着调地唱了几句就熄火了,自嘲地哈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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