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贞带着眼睛肿得像个桃子的陈标,只半日时间就快马加鞭冲回了应天府。
朱元璋在陈家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个时辰,听见动静后就冲了出去:“标儿啊!”
王袆听见朱元璋这一声嚎,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去。
他早知道朱元璋一提到儿子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但没想到,朱元璋从提到儿子和见到儿子,还能再变一个人。
陈标本已经止住了哭泣,正在李贞怀里昏昏欲睡。
听到朱元璋的声音,落到朱元璋的怀抱,陈标眼泪又涌了出来。
朱元璋看到怀里的孩子眼泪不断大颗大颗往外冒,却咬着嘴唇,倔强得一声也不吭,心疼坏了:“标儿啊,别哭别哭,爹和你道歉!!”
先不管标儿为什么哭,先道歉就对了!
追出来的王袆脚一滑,差点摔地上。
主公你在儿子面前是不是姿态放得太低了!就算标儿是神仙童子,你也不能这么宠……
王袆看着眼眶红肿的陈标,半截心声打住。
陈标本来想对他爹咆哮,见王袆出来,赶紧把脑袋埋在朱元璋怀里,使劲擦了擦眼泪,然后抬起头,哑着声音拱手道:“王先生。”
王袆见陈标就算哭也如此乖巧,心里慌张极了:“标儿,你怎么了?”
陈标小声道:“没什么,就是想爹了。”
李贞道:“先进去吧。国瑞,你带标儿先去换身衣服。王先生,请稍等一会儿。”
王袆六神无主:“好,好。”
李贞先请王袆去书房坐着,奉上茶点后,才去匆匆换衣服。
至于朱元璋,他早抱着儿子跑了,完全没给王袆面子。
朱元璋抱着儿子擦脸换衣服,陈标情绪稳定了许多。
换好衣服后,陈标看着朱元璋焦急的模样,默默把朱元璋的手臂抬起来,咬,磨牙。
朱元璋忍着痛让陈标在他的手臂上磨小乳牙,另一只手不断揉着陈标的脑袋,安静地任由陈标发泄。
陈标给朱元璋咬了个牙印后,用袖子擦掉自己的口水印,脸有点红。
他已经发现现在的自己特别幼稚。
他从小被父母溺爱长到大,心智估计真的变成陈五岁了。
朱元璋见陈标平静下来,才小心翼翼问道:“标儿,你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陈标瘪嘴:“你不知道?”
朱元璋使劲摇头。
陈标撇头,又开始生闷气。
朱元璋头疼无比。他终于想起王袆还在家里,赶紧抱着陈标去书房找王袆求助。
陈标不明所以。
他看了一眼王袆,然后疑惑地看向朱元璋。
王袆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标儿,你是不是责怪你父亲告诉大帅,你有神仙授课的事?”
陈标眼睛眨了眨,脑袋上灵光一闪:“是王先生提议的吗!”
王袆苦笑:“是我。”
陈标看看朱元璋,又看看王袆,眼神黯淡:“爹给你说了什么?”
王袆道:“李公向大帅举荐你为将领家中子嗣启蒙,陈将军苦恼你似乎惧怕在主公面前显露真本事,想要让你安心。”
陈标压低声音道:“王先生就提议爹向大帅坦白,然后获得大帅认可和保护?”
王袆点头:“标儿,你虽然很聪明,但记陈将军是你的父亲,你也要相信他。你如此聪慧,且已经被李公推到了主公面前,一味退缩只会加重主公不喜。”
朱元璋使劲点头:“对对对,儿子,你要相信爹!”
陈标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王先生,你认为这件事是爹为了我好,就可以擅自为我做主?”
王袆疑惑:“什么擅自为你做主,他是你爹啊。”
陈标收起委屈的表情:“哦。”
朱元璋直觉有问题,立刻把儿子抱起来摇晃:“啊,儿子,你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你不说爹怎么知道爹哪里做错了?别只‘哦’啊。”
陈标被他爹晃得一个激灵,炸毛道:“别晃啦!要晕啦!”
朱元璋把儿子收回怀里顺毛:“不晕不晕。标儿,爹知道你肯定没消气。你别憋着,你知道爹笨,你不说爹真的不知道怎么改。”
王袆:“……”主公,你是父亲啊!你怎么能在儿子面前说这种话?你父亲的尊严呢!为什么标儿一生气,你就说要改正?爹怎么能在儿子面前默认自己错了?!
陈标看着王袆不敢置信的神情,又看了一眼自家亲爹焦急的表情,心中的郁闷不知不觉消散了不少。
他伸直小短手,回家后第一次主动搂住他爹的脖子,在他爹胸口轻轻蹭了蹭,道:“我明白王先生的意思,所以才没打算继续说下去。不过爹要我说,我就说了。”
“在这个世间,儿子默认服从父亲,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家里的安排儿子一般无法反抗,父亲若做自认为对儿子好的事,儿子只能领情,反抗就是不孝。所以王先生不能理解,为什么我爹做了他认为有利于我的事,我会难过伤心。”
“但即使世间皆如此,就真的正确吗?”
陈标紧紧抱着朱元璋的脖子,偏头看向王袆:“比如王先生的父母若给王先生选了一个学问厉害、地位崇高,对王先生的仕途很有利的先生。但这位先生的学术观点王先生并不认可,甚至个人人品也有瑕疵。王先生会认可父母的安排吗?”
王袆眼睛睁大:“这……这不一样吧?”
陈标道:“再比如我陈家是富商之家。我们其实跟随张士诚或者其他势力的主公更有利。井田制这玩意儿,完全是损有余而补不足,坑富商士绅的玩意儿。如果我爷爷奶奶在,为了保全自家富贵,非要全家投靠张士诚。爹,你会认可父母的安排吗?”
朱元璋想也没想:“不可能!”
陈标嘴角勾了勾:“一个有利于仕途,一个有利于家族,这都是为儿女好。但父母擅自为你们决定未来,你们心里会难过吗?你们不会反抗吗?”
王袆苦笑道:“但标儿,主公已经知道你了。”
陈标道:“我知道。其实这件事的结果我并不抵触,我抵触的是这件事的过程。说矫情点,我难过的是,这么大的事,爹居然没问过我的意见。别和我说什么惊喜不惊喜,我就是不满决定我未来的事,爹没问过我。”
王袆不理解:“既然你认可这件事的结果,这过程……”
陈标不礼貌地打断道:“我家和其他家不一样。我从记事起,爹在决定任何关于我的事之前,都会问我的意见。我们陈家每一记件大事,爹都提前知会过我。即使最后我俩意见不一致,可能爹仍旧一意孤行,但我都提前知情。”
陈标闷声:“所以我习惯了。”
朱元璋低下头,看着满脸委屈的儿子,隐约明白了他儿子为什么难过。
王袆却不明白。这太超出他的理解了。
朱元璋叹气,道:“子充,这好比君臣关系。若大帅之前事事和你商量,无论他是否采纳你的意见,你都会参与每一件事的决策。可有一天,大帅做了一件大事,你却事先不知情,结果出来之后才通知你,你是否会感到难过?”
王袆深吸一口气:“这……”
陈标点头:“就是如此。我难过,我生气,我……我还害怕。”
他仰起头:“爹,你以后也会擅自为我做决定吗?”
朱元璋心虚极了。他想,自己有什么大事瞒着陈标做决定。
嗯,有很多。
不过那都是之前!不是以后!
所以朱元璋理直气壮道:“不会!这次爹错了!以后我都会事先告诉你!”
陈标伸出小指头:“拉钩?”
朱元璋道:“好!拉钩!”
陈标和朱元璋小指勾小指晃了晃,陈标嘀咕:“本来想让爹签字画押,但还是得给爹一点面子。”
朱元璋道:“没关系!爹等会儿就给你写保证书!”
陈标抱着朱元璋的脖子撒娇:“爹最好了!”
朱元璋松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这一关过了。儿子笑了!
站在窗外的马秀英嘴角上弯,悄悄离开。
看来不需要自己出面了。
傻瓜父子开始亲亲我我挨挨蹭蹭,王袆傻眼。
他发现自己有点……不,不是一点点的多余?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以主公拉钩并承诺签字画押结束?
主公,你的脸呢?你不要面子吗?!
王袆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这个主公以前那么威武威严甚至残暴,怎么在儿子面前脾气比稀泥还软?你这么溺爱儿子,真的没问题吗!
朱元璋表示,没问题,太没问题了。
原来儿子是担心这个啊,早说嘛,不就是提前通知一声?他以前这么做,以后当然可以继续这么做。
朱元璋挺享受和儿子有商有量。他发现随着地盘越打越多,他能随便叨叨的人越来越少,连徐达、汤和、周德兴三人都隐隐有些惧怕他,让他怪不得劲。
只有在儿子面前,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儿子从来不怕他,还会吼他,让他感觉自己还是那个朱重八。
就算我家秀英妹子也没有如此频繁的吼我呢!
有秀英妹子和标儿的家才像个家,会被秀英妹子抱怨和标儿咆哮的自己才有普通人的样子,朱元璋很满意。
陈标把脸埋在朱元璋颈间,虽然嘴角带着笑,其实又有点想哭了。
在和王袆对话时,陈标才恍然发现,自家父子母子的相处模式一点都不像古代人。甚至现代家庭,也很难如他爹他娘这样尊重他。
即便他有神仙童子这个马甲,父母也过于宠溺他了。
父母在孩子面前总是会端着架子,总是会以自己阅历更深,擅自为孩子做一些事。
现代的那个“陈标”家便是一个典型。
陈标也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惶恐,情绪一下子崩溃,简直不像自记己。
他只是太喜欢家里现在的氛围,很害怕这个家变成现代那个家。哪怕他知道这不可能,他现在的父母都非常爱孩子,都是淳朴的好人。
蹭蹭,再蹭蹭,然后回头狠狠瞪王袆一眼。
陈标用非常不礼貌的眼神告诉王袆,别带坏我爹,嗷!
王袆:“……”糟糕,被小主公讨厌了。
然后王袆被朱元璋客客气气请了出去,站在陈府门口吹风。
叶琛非常碰巧地出现,把王袆请上马车,送王袆回家。
在马车上,叶琛道:“怎么?吃瘪了?”
王袆瞥了叶琛一眼:“你是不是早知道会这样?”
叶琛微笑:“怎么这么说?”
王袆道:“我早该察觉不对。主公求助的时候,你跟个闷葫芦似的,风头全被我抢了,根本不像你的性格。”
王袆狠狠捶打了一下大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失败?!”
叶琛道:“我不是神算子,怎么会早就知道?你不如说,我用你来试探主公和标儿之间的关系。你知道什么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吗?不知道主公和标儿相处的细节,就贸然介入他们父子二人,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万全之策,啧啧。”
王袆看向叶琛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叶琛得意地大笑。
文人嘛,谋士嘛,就算是共事,也会你坑我我坑你。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哈哈哈哈哈。
王袆冷哼了一声:“你就不怕我让主公和小主公的感情出问题?”
叶琛止住笑,摇头:“不会。因为以这件事的结果来说,确实是对标儿好。经过短暂的相处,我也能看出标儿的善良和对家人的依赖。只要主公做这件事的出发和落脚处是关心爱护标儿,即使过程有缺憾,标儿也不会与父母离心,不过……”
叶琛叹了一口气:“不过我也没想到,标儿会如此痛苦。标儿为何会哭成这样?”
王袆阴阳怪气道:“你想知道陈府中的事?你不是算尽一切吗?自己算啊。”
叶琛笑着拱手:“子充兄,别这么生气嘛。虽然你初战失败,但就算失败了,你也介入了主公的家事,与主公一家更亲近了。我这次退缩,也代表我把与主公一家亲近的机会让给了你,之后还得继续找机会。”
王袆气笑了:“这么说,还是我占便宜了?”
叶琛道:“一块好墨?”
王袆冷哼:“我买不起?”
叶琛道:“那再加一个我从我族兄那里得来的绝密消息?”
王袆挑眉:“哦,你族兄知道的消息,我师兄不知道?”
叶琛道:“你师兄还真不知道。”
王袆犹豫了。
半晌,他道:“可是主公的消息?主公没有让你族兄告诉其他人,你族兄却告诉你,你还告诉我,这真的好吗?”
叶琛笑了笑,道:“与标儿接触后,迟早会知道这一点,只是早知道晚知道而已。但你难道不想比你师兄先知道?”
王袆脑海里闪过师兄的音容笑貌(宋濂:我还没死呢!),很是心动。
他师兄比他先知道标儿的身份,他先知道其他事,扯平了。
王袆整了整衣袖:“你先说。”
记
叶琛严肃道:“标儿可能能看到一些未来的画面,所以他才如此忌惮主公。在标儿看到的未来中,主公似乎完全成了孤家寡人,且朝堂文人被程朱理学占据,空谈事理,不谈事功。”
王袆疑惑:“孤家寡人就罢了,开国帝王多是如此。但就主公那个性子,还能空谈性理?”
叶琛道:“主公曾经与朱子联宗,被拒绝了。”
王袆叹气:“为了拉拢文人,所以为程朱理学大开方便之门,结果主公因为读书太少,被一些空谈文人坑了?那个未来中,我们呢?”
叶琛淡淡道:“谁知道?可能早早死了吧。就我们俩这性格……哼。”
王袆白了叶琛一眼:“什么叫以我们俩这性格?我性格和你可不一样。”
王袆是个君子。叶琛告诉了他这个重要的事,他也将陈府中朱家父子那异常的黏糊告诉了叶琛。
叶琛笑得直不起腰:“没想到咱们主公在标儿面前居然如此卑微。”
笑过之后,叶琛叹气道:“真是羡慕标儿啊。”
王袆沉默着点头。
他知道朱家父子这相处有违父子常理,但他是真的羡慕。
虽他不像陈标一样是真的“神童”,但也有神童之名,从小就懂得很多事。
但父母总是以“你还小”为由,擅自为他决定一些令他厌恶的事。他到成年后,就开始反抗家里的安排,擅自继承了吕祖谦衣钵。
包括王袆自己在内爷孙三代皆朱门嫡传,王袆还去继承事功学派的衣钵,可见他嘴上说着“父母都是为了你好”,实际上……嗯,他的傲气和主见可不会因为什么“孝”字而改变。
叶琛也是如此。越聪明的孩子就越有主见,越早和父母产生分歧。
谁不渴望父母的尊重呢?
王袆道:“主公是个好父亲。”
叶琛点头:“这样的主公,未来要变成孤家寡人,我怎么不信呢?”
王袆眼皮子跳了跳,突然站起来,结果脑袋撞在了车厢顶,疼得抱着头蹲下来。
叶琛赶紧把王袆拉到座位上坐好:“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王袆捂着脑袋,咬牙惊恐道:“标儿看到的未来,有说过他自己的情况吗?!不是陈标,而是未来太子的情况!”
叶琛摇头:“标儿从未说过。人或许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我猜标儿弱冠之年才能归位,就是因为归位之后就看不到未来?”
王袆焦急道:“只是这样吗?!”
叶琛道:“你的意思是……难道还有更严重的情况?”
王袆深呼吸,压低声音道:“开国帝王要成为孤家寡人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自己忌惮功臣功高盖主,一个是他认为自己的继承人压不住功臣。以主公骁勇,哪个功臣能功高盖主?以标儿聪慧,哪个功臣能压制标儿?!”
叶琛皱着眉头细思王袆话中含义,然后猛地站起来,头顶“咚”的一声撞车厢顶部,然后抱头蹲下痛呼。
……
朱元璋抱着儿子写完保证书后,留下了“陈国瑞”的大名,当着儿子的面按手印画押:“儿子,怎么开始不高兴?爹爹我都画押了!”
陈标吹干墨迹,将保证书仔细收好。
什么爹爹?叠字字,恶心心。
他道:“我只是不记高兴自己和大帅的继承人绑定。如果大帅继承人出事,我岂不是要陪葬……”
朱元璋惊恐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啊呸呸,不吉利的话飞走飞走,童言无忌!”
陈标道:“我只是说一种可能性。”
朱元璋道:“没这种可能!”
陈标道:“假如呢?”
朱元璋道:“不能假如!”
陈标无奈:“爹,你别感情用事,我说正事呢!咱们认真分析!”
朱元璋很想捂住耳朵,说自己不想分析这种可能。
但看着儿子认真的表情,他只能忍着郁闷闷声道:“假如、假如了你也不可能有事。辅佐不了这个,就辅佐那个呗。不过儿子,大帅的继承人健康得很,不可能有事!”
陈标见自家爹非常抗拒提这件事,“嗯”了一声,没再继续说。
朱元璋松了一口气,继续在心里不断念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朱元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标儿啊,你怎么把事老往坏处想?退一万步,就算……就算……那个了,之后的继承人也需要人辅佐啊。”
陈标道:“如果新的继承人压制不住辅臣,恐怕辅臣就会被除掉了。”
朱元璋皱眉:“除掉谁也不会除掉你。就算继承人再怎么换,你和继承人也是同辈,继承人怎么会压制不住你?只有你徐叔和李叔那种老资格的功臣,才有资格被大帅忌惮吧?”
(正在打仗的徐达和正在肝公务的李善长齐齐打了个喷嚏。)
陈标捏了捏肉乎乎的下巴:“说得也是。不过爹,你也是老资格。“
朱元璋见儿子下巴手感极好,也捏了捏:“简单。我看史书中,父子俩不能同时在朝中当实权重臣。等你及冠之后,你爹我就致仕,带着你娘游山玩水去。”
陈标眼睛一亮:“爹?你认真的?你舍得?”
朱元璋洒脱笑道:“有什么舍不得?你跟你爹说了那么多海外的趣事,我还真想出去看看。世界这么大,若局限于一地,那这人生就太亏了。”
朱元璋没开玩笑。
等他把华夏大地打下来交给儿子治理,他就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如果能打下更多的地方送给儿子就好了。
都当皇帝了,谁不想当个千古一帝呢?
可惜前人几乎把能做的都做到了极致,他所处的这个时代又没到天书中的“开天辟地”的时机,只能委委屈屈当个众多皇帝中的一个,朱元璋心里非常非常的不满。
就算是皇帝,他也要和儿子一起当顶顶厉害的那个!
陈标想了想,发现他爹说的非常有道理。
只要他家独善其身,只忠诚于朱元璋,之后也不沾军权,就算太子死了,他也极可能被朱元璋留给太孙……
呃?呃!
陈标抹了头上不存在的冷汗。留给太孙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罢了,等马皇后和朱太子一死,他就找借口带着全家人出海得了。
陈标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爹马皇后和朱太子会比朱元璋早死,导致朱元璋变成个老疯子的事。
他犹豫的原因是担心他爹一害怕,带着他家投奔其他人。
许多人都说元末是个简单模式,朱元璋妥妥当皇帝。
记陈标穿越前也以为如此。
但当他了解了这个时代之后,才发现元末也是个怪物房。朱元璋夺得天下,只是因为他更厉害。
首先,元朝此刻其实气数未尽。
脱脱是罕见的天才将领和大元忠臣。虽脱脱遇到了昏君被毒死,但元朝又出现了一个王保保,才华不在脱脱之下。昏君的太子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只要昏君一死,元朝恐怕立刻就会恢复元气。
然后,张士诚是个很厉害的枭雄和天才将领。
至正十四年(公元1354年),大丞相脱脱率百万大军围攻高邮城,要一举歼灭张士诚所率农民起义局。
张士诚据守高邮城百日,城中军民仅剩几千,生生拖到了脱脱被朝中政敌攻讦回大都。元军一换将,张士诚立刻冒险带领几千军民杀出,大败元军,以少胜多。
自高邮之战后,元军从进攻变成抵挡,南方江山基本被起义军占领。若在历史书中,这一战绝对够资格被称为元末农民起义军“转折一战”。
打出这样奇迹战役,张士诚怎可能是平庸的人?
再说韩宋王朝和陈友谅。
韩宋王朝现在虽然节节败退,之前可是打到了上都;陈友谅虽现在还未称帝,但其人也是如常遇春和徐达这样的常胜将军,战绩无数。
现在朱元璋麾下领地很安全,不是因为朱元璋太强,而是朱元璋太弱,弱到没人率先对付他。
几月前,陈标他爹还对陈标叨叨,元军打了韩宋,然后非常客气地和朱元璋派去的使者喝了酒,双方进行了友好会谈,尽兴而归。
看看,无论哪个势力,都是留着朱元璋当中间缓冲地带呢。
朱元璋搞什么放脚和井田制,周围势力都是把朱元璋当笑话看。
这个时候,除非有大能耐的人,谁也不相信朱元璋有成龙之姿。这也是谢再兴作为一方镇守大将还会叛逃的原因。
陈标不知道朱元璋如何打下这天下,但肯定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绝对不轻松。
一个小小的变数,就可能导致朱元璋失败。比如掌控着朱元璋钱袋子的陈家叛逃。
朱元璋建立的大明朝不算什么好王朝,或者说封建王朝都这么个鬼样子。
可如果朱元璋不当这个皇帝呢?
让元朝平叛成功?
让韩宋再复宋徽宗河山?
让什么事都紧着大地主大富商的张士诚当皇帝?
让那个虽然还没当老大就已经展现出好大喜功一面的陈友谅建立王朝?
或者让这乱世再持续几十年?
陈标再自私,也对这人间炼狱的乱世不忍再看下去了。
大明朝再烂,比元末乱世总要强上几分。
如果陈国瑞想要当皇帝,陈标还能生出改变历史的动力。但陈国瑞的性格实在是太敦厚老实,完全不可能成为皇帝。陈标就歇了这个心思。
所以陈标只是潜移默化让他爹谨慎小心别嚣张跋扈,提前把朱元璋当皇帝好好供着,然后在海外布置产业。
结果陈标一时犹豫,居然让自己和朱太子绑定上了。
陈标头疼死了。他要是知道朱太子什么时候死就好了,就不会每走一步路就如此犹豫。
朱元璋看出儿子在走神,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道:“标儿,你在愁什么?”
陈标试探道:“我说可能,我是说可能,如果朱大帅记未来确定会疯狂,滥杀功臣,牵连无数,我们家也会被牵连进去,爹你会不会现在就反了朱元璋?”
朱元璋假装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这是标儿你看到的未来,那么爹肯定会做两手准备。你刚说井田制是损有余而补不足,我很赞同。如果我们带着陈家全部财产投靠张士诚,张士诚联合徐寿辉,恐怕能很快打下应天。”
陈标:“……你还真想反了朱大帅啊?”
朱元璋噗嗤笑道:“我开玩笑的。”
陈标狠狠拧了朱元璋手臂一下:“爹!我认真问你!”
朱元璋笑着揉了揉陈标的脑袋,叹了一口气:“标儿,你看到的未来的碎片中,大帅会滥杀功臣吗?”
陈标小声道:“嗯。”
朱元璋头疼无比。
他诛杀谁啊,他总不能去砍个不存在的陈国瑞。不会真把徐达砍了吧?还是汤和喝酒又误事了,他挥泪斩汤和?
朱元璋道:“我无论怎么说大帅不是这种人,你都不信吗?你看大帅现在做的事,和你看到的未来的碎片真的一致吗?标儿,不要被预言蒙蔽双眼啊。咱们要看着现在自己判断。”
陈标想了想朱元璋现在做的事,有些心虚:“这、这倒是,朱大帅和我梦中已经不同了。”
朱元璋道:“所以你看到的更遥远的未来,也不一定会成真对不对?咱们都看到未来了,就可以改变未来。”
他揉了揉陈标的脑袋,入戏极深,语重心长道:“标儿,你可能怨恨爹爹拿全家的性命开玩笑,但有些事啊,比咱们的命更重要。我看这乱世中的群雄们,只有大帅有个体恤百姓的明君的模样。”
朱元璋说完,开始吹嘘自己。
他从自己的出身夸到自己的为将才能,从军事夸到政务中自己对百姓的同理心,从井田制一直夸到大帅为做正确的事宁愿和天下正统理学决裂的勇气。
朱元璋口若悬河,朱元璋滔滔不绝,朱元璋夸自己夸得天花乱坠,红光满面。
没错,我就是这样厉害,我就是天定明君,我老朱厉害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吹嘘了!
唉,原来我这么优秀,可把我骄傲坏了!
陈标脑袋嗡嗡想,双手捂住耳朵。
别念了别念了,陈师傅别念了。
我错了,我早知道我爹是个朱元璋吹,是个朱元璋铁迷弟。但我万万没想到,我爹居然已经进化到了脑残粉的地步。
如果在现代,我爹怕不是每天一个小作文夸朱元璋,并且在微博高强度搜朱元璋的名字,谁说了朱元璋一句不好,他就要与对方大战八百回合,骂得对方删博改名。
脑残粉要不得啊!爹!你理智些!
陈标觉得,自己不说这个秘密不行了。
再不提醒他爹,他爹本来就一根筋的脑子,会完完全全长满朱元璋病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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