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隐当然在里面。
乔纱很清楚容隐在里面, 她更清楚里面将会发生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扇房门之后曾经藏着神明苏里亚多少堕落和沉沦。
乔丝丝模仿着她,试图在重复当初的“献祭羊羔”对不对?
可惜, 亚兰不明白“爱和谎言”是不能被复制的。
他难道还不明白, 为什么容隐会如此抵触和曾经的爱人, 一模一样的乔丝丝?
因为她不像。
哪怕恢复再多的记忆, 容隐也没有办法将记忆里的她, 代入到乔丝丝的身上。
101为她开启了“监听”功能,她清晰地听见里面乔丝丝一往情深的声音——“这不是梦, 这是你和我曾经经历过, 发生过的。容隐,你是苏里亚, 你是容伽,我把我自己一次次献给你, 我来到这个世界也是为了拯救你……我爱你,苏里亚。”
错了。
亚兰彻彻底底错了,他恢复容隐越多的记忆, 越错。
因为亚兰不明白, 她从来没有爱过苏里亚,她的爱是谎言,她的献祭是为了毁灭苏里亚的神格。
——“你不是她……她不爱我……”
她听见了容隐低哑的声音, 是的, 苏里亚、容伽明白,她不爱他。
“宿主,要为您开启窥视功能吗?”101问她。
不需要。
她不担心她的小狗,她更想知道,亚兰有没有在看着这一切, 看着她踏入局中?
如果他在看着就好了。
她想让他看看,她的“过去”怎么使用才有效。
“他在里面是吗?”乔纱又一次问沉默的以撒,“和乔丝丝在里面是吗?”
她的声音很静,听不出情绪。
以撒却不敢看向她,只听她“咔哒”一声将枪上膛,语气平静地对他说:“你知道是谁教我用枪的吗?”
枪。
以撒的脑子里莫名出现一把小巧的手||枪,那是谁的枪?他叫过那把枪……
“是我的神仙教父。”
她朝那扇门“砰”地开了一枪。
那一枪仿佛打在以撒的心脏上,门纹丝不动,可以撒脸色惨白,她的神仙教父。
“我哄骗他赐给我用枪的技能,我为了神明离开了他。”她握着枪“砰”地又开一枪,扭过头来看着以撒,“不知道他看到,我和神明的过去被复制粘贴,用来驯服我,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以撒的心在“砰砰”声中剧烈地跳动,每一下都拉扯着他脑子里的一根线,像是拉扯着一个炸弹,炸出了许多许多画面。
她轻轻对他说:“我永远记得他的名字。”
伊夫。
伊夫、伊夫……
他的脑子里响起无数句柔弱的少女叫他的名字,哭着时,笑着时,离开时,拥抱亲吻他时——“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我想永远记住您。”
脑子里彻底炸掉一般,他被无数的记忆搅得天旋地转,情绪浪潮一样淹没他。
无数的白鸽从他的身体里飞出,在漆黑的梦境里,失控一般越飞越多,无法停下。
一只只白鸽钻入那扇紧闭的房门,像是打破了梦境一般,那扇门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宿主,现在可以进去!”101立刻跟她说:“梦境里的人,只要可以自己清醒过来,食梦貘的幻境就会自己破开。”他不清楚是以撒的精神体惊扰了梦境里的乔丝丝或是容隐,还是容隐自己要清醒了。
乔纱直接握着枪穿过了那扇门,还没等她跨进门里,背后忽然有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握住了她持枪的手。
“不要。”是以撒的声音,他的手很烫,声音很烫,却紧紧握着她手里的枪,艰难涩哑地说:“不要杀乔丝丝,亚兰局长……”
他没有说下去,他不明白亚兰局长的用意,但他猜测,杀了乔丝丝一定会对乔纱不利,不然亚兰局长也不会暗中安排他来做。
亚兰局长在逼她杀了乔丝丝。
他在发抖,在极力地想要控制住他的精神体,可脑子里的记忆令他无法清醒。
乔纱
清晰地感觉到他额头的冷汗落在她的脖子上,“为什么?”亚兰局长什么?
他握着她枪的手指越来越烫,越颤越厉害。
“她伤害了我。”乔纱语气依旧没有波动地说:“她复制了我的样貌,利用我的回忆来伤害我,我要杀了她。”她抬了抬手中的枪。
他更紧地握住,在混乱的记忆里脱口便说:“亚兰局长让我引导你杀了她!”
哦?原来亚兰是在故意激怒她,去杀了乔丝丝?
为什么?
是因为,亚兰认为容隐会在这场梦境里彻底爱上乔丝丝吗?
若是容隐真的在这场梦境里爱上乔丝丝,她当着容隐的面,杀了乔丝丝,容隐必定会舍命保护乔丝丝。
乔纱大概明白了亚兰的良苦用心,他想要看她心碎啊。
“宿主,里面不对劲。”101忽然说。
几乎是同一时间,乔纱听见以撒忽然低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她,踉跄着跌撞在背后的墙壁上。
乔纱惊讶回过头,看见他握着右侧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在呼吸,脖子下的红色灼烧从他的掌心下一直蔓延到脸颊、肩膀,像树根一样。
“那是什么?”乔纱上前拉开了他的手掌,发现他的脖子右侧,凸起一块皮肤,像是皮肤下植入了方形的东西,灼烧起来烫伤了他的整片肌肤。
“是芯片,宿主。”101说:“进入监管局的非人类都会植入这种芯片,不但可以定位,还可以在它失控的必要时候,启动芯片的[管制]功能,通过电击来制止、控制失控的非人类。”
亚兰在看着。
他看到了以撒阻止她,他电击[管制]了不听话的以撒。
“你不该违抗亚兰的命令,阻止我。”乔纱掌心贴在他滚烫滚烫的脖颈上。
想再说什么,她的监听里忽然传出乔丝丝尖锐的声音:“救命!貘哥!”
随后是一阵“嚼骨头”的声音,刺激得她寒毛耸了耸。
啊,乔丝丝果然和貘哥是一伙的。
“你的任务,马上就可以完成了。”乔纱收回了手
,转身握着枪快步跨入了那扇破碎的门。
以撒张口想要阻止她,电击之中,手腕的监控表上传出了亚兰的声音:“立刻去救乔丝丝。”
电击一瞬停止。
他以为亚兰是要他去阻止乔纱杀了乔丝丝,冷汗淋漓地撑着墙壁,冲入了那扇门。
门彻底碎了开。
以撒却被一股血腥味冲得险些吐出来,整个房间里全是血,地板上、墙壁上、那张白色的病床上全部被血喷溅……
黑狼站在病床前,低头撕扯着一只血淋淋的绵羊,将绵羊的脑袋“咯吱咯吱”嚼在口中。
那是……乔丝丝的精神体?
一只血淋淋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裤腿,他低头看见血泊中的乔丝丝,满脸是血地说:“救我……救我……”
她的一只手臂被齐齐斩断,脖子上一道血淋淋的割痕。
而那只断手就在病床边,容隐的脚旁,他手里握着一把手术刀,正俯身在床边痉挛一般地呕吐,什么也吐不出来,却神经质地吐着,病态地吐着。
以撒非常清楚,这是自残之后的另一个症状,他的精神已经达到了阈值,这是应激的呕吐。
他要杀了乔丝丝?要吞了她的精神体?
他再不接受疏导就会黑化了。
以撒刚想开口,命令他的白鸽控制住在吞掉绵羊精神体的黑狼,却被一声枪响打断了。
“砰”一声,血喷在他的裤腿上,脚踝上。
他听见乔丝丝的惨叫,低头看见乔纱一枪击穿了她拉着他裤腿的手掌。
乔纱看也没看她一眼,仿佛只是在销毁了一个劣质的复制品,她只看着床边的容隐,抬抬枪对他说:“吞下她,容隐。”
“他会黑化。”以撒忙对她说:“他需要疏导,不能再吞下其他非人类了,不然他……”
“砰——”
乔纱再次开枪,打断了他的所有话,第二枪直接击穿了乔丝丝的脑袋。
以撒甚至来不及阻止,乔丝丝已经倒在他脚边,血一股股涌出,她的手指还在颤抖。
容隐在床边抬起头来,
苍白的脸上沾着血,殷红的双眼布满红血丝,他愣愣地看着她,眼泪轻轻地往下掉,喉头动了动,声音又涩又哑说:“你生气了吗?”
乔纱没回答他,而是再次重复指令:“吞下她,不然我要生气了。”
“不要生气。”容隐慌忙站了起来。
黑狼在他身边飞快地咽下了那只绵羊,一扭头就将乔丝丝的尸体吞进了嘴里。
以撒什么也没来得及阻止,眼前漆黑的梦境忽然被一道白光击碎,白色的巨鹰出现在漆黑之中。
梦境剧烈地颤抖龟裂起来,墙壁迅速地坍塌。
容隐下意识地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乔纱,想要护着她离开,却又出现了吞噬其他非人类之后的症状,眼前发黑,无法控制自己往下栽去,只来得及更紧地抱住乔纱,不要生气,他没有背叛她……
乔纱伸手接住了他,看着黑狼从眼前消失,轻轻摸了摸他的黑发,没有生气,她现在舒服极了。
她看着白鹰出现,打破这场梦境,看着一切光明撕开漆黑,亚兰就站在几步之外,阴沉的脸,隐隐动怒的眼,真令她开心。
下雨了吗?
蒙蒙的细雨将他浅金的发打湿,他看起来真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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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亚兰。
貘哥被带回中心塔监管,以撒因为失控被冬青带回了监管局的医务中心,接受疏导。
昏迷的容隐被注射了大量的镇定剂,看管在了中心塔。
至于乔纱,她又一次坐在了亚兰的办公室,看着他焦头烂额地善后,处理乔丝丝的死亡事件。
等他忙完,落地窗外天色黑沉,风雨交加。
他第一次感到疲惫,看向乔纱,她窝在他的沙发里睡着了,身上盖着他的西服外套,睡得安稳又放心。
她就不怕,他杀了她吗?
他起身走到沙发旁,看着侧睡在他黑色西服下的乔纱,她枕在自己的手掌上,睡得像个孩子,乌黑的睫毛盖在白皙的肌肤上。
看起来那么的柔软,易碎。
可这个易碎的女人,却一枪枪击杀
乔丝丝,一步步打碎了他的计划。
为什么这一次会失败?哪里出错了?
明明这一次看起来哪里也没有出错,乔丝丝利用食梦貘设下梦境,带着容隐进入梦境,容隐也在梦境中回忆起了苏里亚的痛苦时刻。
乔纱也确实和他设想的一样,冲进去要杀了乔丝丝。
虽然以撒不服从命令地试图阻止乔纱。
可一切本该朝着他布置的方向发展——容隐认定乔丝丝是他曾经的爱人,乔纱冲进去杀乔丝丝,新欢旧爱,容隐必然会摇摆,会想要救下乔丝丝,只要他摇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乔纱心碎,乔纱舍弃,乔纱会和他站在一起对付黑化的反派。
可是,容隐为什么会杀了乔丝丝?
他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以撒的差错出在,他低估了乔纱对伊夫的重要性,他没想到陷入梦境中,会让乔纱勾出伊夫的回忆。
但容隐的差错出在哪里?
昨夜容隐和乔纱一直在他的监控下,他没有看到他们进一步的接触。
热水瓶、药、一个床边的吻。
只是凭借着乔纱的鞭子和糖果,就足以让容隐舍弃旧爱,杀了乔丝丝?
苏里亚不是曾经为了乔纱舍弃神格,又舍弃做人的资格也要追着她一个又一个的世界跑吗?
这样的爱,这样的回忆,也不能令容隐对乔丝丝动情、摇摆不定?
他越来越不明白了。
沙发里的乔纱轻轻皱了皱眉,醒了过来,她掀开惺忪的眼看见他,顿了一下随后笑了,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倦感:“忙完了?”
她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既不问容隐怎么样了,也不问以撒如何,好像她就是在等他下班一样。
她今天杀了一个人,活生生的人,她命令容隐吞下乔丝丝和她的精神体。
她知不知道容隐已经在黑化的边缘了?他现在用镇定剂不让容隐醒过来,是因为一旦醒过来他黑化,这个世界就走向结局了。
黑化的容隐会吞噬中心塔里的所有非人类,他
会变得残暴没有理智,会将这个世界变成人间地狱。
只有女主才能杀了他,结束这个世界。
可她现在,怎么可能同意杀了容隐。
“饿不饿?”她坐起身,裹着他的西服外套问他:“要不要去吃点东西?你请我。”
他凝视着她,她平静又亲昵,像是女朋友在对男朋友说话。
她在想些什么?
“你要不要见见以撒。”他问她,“容隐。”
他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丝异样的表情,可她站起来,将他的西服穿好了说:“你想让我见他们吗?”
她望着他笑了笑,“你知道,我不想惹你不高兴。”
亚兰快要绷不住他的情绪,她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她不想要惹他不高兴吗?她的每件事都在故意触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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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让她见以撒和容隐,在她没有被掌控之前,他不想让以撒再见到她。
他当然可以再一起清理掉以撒从前的记忆,但以撒只是个无关轻重的npc,他不想要浪费神力。
只要监管以撒,避免她再见到他就好。
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想要维护这个世界,令这个世界“正常地走向结局”。
其他,不重要。
他带着乔纱上了他的车,去找地方吃饭。
台风又一次登陆,一路上风雨交加,几乎所有像样的餐厅都提前关门了,只剩下一些快餐店和便利店。
他下意识停在了那家容隐曾经和她吃过关东煮的便利店外,“要不要买些吃的回去做?”
“好啊。”她望向那家便利店,“泡面或者饭团就好。”
他下了车,走进便利店,看着柜台前咕嘟嘟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忍不住地买了一桶。
他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想要和她一起吃关东煮?亦或是想要用这个让她回忆起容隐,担心起容隐,刺破她平静的伪装。
风雨之中,他回到车里,将热气腾腾的关东煮递给她:“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
”
他从车镜里看乔纱,她平静地接过关东煮,推开了车门,伸手将一盒子关东煮丢进了车旁的垃圾桶里。
他停下了扣安全带的手指,听见她说:“我只和容隐一起吃关东煮,下次别买了,丢了浪费。”
他的手指发僵,心头压着一口气似的,酸酸涨涨。
她却又重新靠在椅背里,开了广播音乐。
广播正在放着一首他没有听过的歌,她靠近车座里,从一袋子东西里找出一盒凑单买的木糖醇,“叮叮当当”地打开,倒出来两粒在掌心里。
自己吃了一粒,又将剩下的一粒递到了他嘴边。
“要不要?”她问他。
他发动车子,随手要从她掌心里拿走,她却躲了一下,再次伸到他嘴巴下说:“用嘴巴。”
他愣了一下,在颤鸣的车声中扭头看向她。
她靠在椅背里看着他,坏笑的眼,嚼着口中的口香糖,又对他说:“用嘴巴吃掉,我就告诉你,你这一次错在了哪里。”
他彻底愣在座位里,手指握紧方向盘,眼睛没有办法从她脸上挪开。
她这一刻那么戏谑,那么恶意。
他仿佛被她看穿了,像个被她杀得步步后退的输家,被她毫不遮掩地戏弄。
他在这一刻恼羞成怒,猛地踩下油门。
车子飞快地窜出去,她晃了一下,手里的口香糖掉在了地毯上。
她也不恼,笑着说:“这可是你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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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
车子停在他的别墅外,他不打算再让乔纱回到特殊公寓,现在起她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乔纱没有一点意见,熟门熟路地进去,直接拿着他的浴袍去洗澡了。
浴室传出水流声。
他站在厨房看着一点点煮沸的水,心里全在想她,想她到底还有什么软肋?杀了母亲,杀了唯一的弟弟,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她不在意的挂名老公。
她有软肋吗?
“水烧干了。”她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擦着
湿漉漉的发,提醒他。
他一愣,低头看见锅底烧得发白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全被她干扰打乱了?
“在想我吗?”她伸手关掉了他的火,潮潮的衣袍挨在他手臂上,头发上的水珠掉在他的衬衫袖子上。
她身上全是他沐浴乳、洗发水的味道。
她又在故技重施地引诱他吗?
他看着她,想看清楚她的把戏,可她只是一笑从他眼前离开。
“我不吃了,你自己煮泡面吃吧。”她转身去他的卧室,头也不回地对他说:“晚安。”
他一个人站在冷清的客厅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卧室门没有关,她没有开灯。
她在干什么?睡了吗?她今夜还睡得着?
柜台上的手机轻颤着亮起来。
是她发来的微信。
他划开,看见短短的一句话。
[乔纱]:要不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乔纱]:进来。
他再次看向那扇开着的门,她又想干什么?
他握着手机走了进去,她躺在床上,侧过身来看向他,一双眼在夜色里看起来盈盈生辉。
“你在生我的气吗?”她声音倦倦地问他,带着鼻音。
令人产生撒娇的错觉。
他站在门口,看不透她的神色。
她也没有等他回答,就先说:“你不该这么对我,亚兰,我爱慕你不是你用来掌控我,利用我的软肋。”
他一点点皱住了眉,她爱慕他吗?她从来没有爱慕过他。
“如果今天你没有设计我,给以撒另一道命令,逼迫我杀了乔丝丝,我不会破坏你的计划。”她躺在那里,声音那么轻,那么委屈,“我那么爱你,你却总是利用我,伤害我,这让我很伤心。”
“你会伤心吗?”亚兰看着她。
她眼神里有那么一瞬的停顿,一点点暗淡了下去,语气变得又静又淡:“会,亚兰,我也会伤心,我不是没有心,是我害怕被轻视,被伤害。”
亚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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