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大财主家的麦田里,二十多条壮汉握着二十多张蔢麦的掠一字儿排开。这种被中原老百姓称作“掠”的割麦工具,据说是河南黄河北岸一个叫作盐店庄的人发明的,但不知是何年何月发明的,这种快速割麦工具的出现最少也有好几十个年头了。
人们离老远就能听到掠“唰唰唰”的蔢麦声……蔢麦的壮汉岔开双腿迈着像扭秧歌儿一样的缓慢步子,身后拖着盛装麦子的大网包,离远处看去极像一头头蜗牛伸着脖子拖着躯壳在蠕动。
王财主家雇佣的长工短工一齐出动,十几辆骡马大车你来我往不停地穿梭运送收获的麦子,人喊马嘶热闹非凡蔚为壮观。
麦田里的小散户农家一般都是用镰刀割麦,人拉肩扛把带杆儿的麦子弄到打麦场里垛起来,等到麦子收割完毕摊场碾麦脱粒。
大财主、小财主和租种田地较多的农户,就不用镰刀割麦了,是嫌镰刀割麦太慢费力费时且弯得腰疼,而是像王财主家那样用掠来蔢麦收割。也有小农户几家合作起来共同使用一张掠、一个大网包的。因为置办一整套这种蔢麦工具费用不少,少说也得卖一头大驴的钱才够。除了费用不说,这套工具使用起来就得三四个壮汉联合操作才行。
这种工具的关键部位是一把锋利的薄薄芟刀,芟刀大约有三四尺长,固定在一个用竹子编的扇形掠的底部上,两根绳子扯着一个带有滑柱儿的手柄,右手握着扇形掠的把柄,左手握着能够转动的滑柱儿,收割起来相当八九个劳力用镰刀割麦的效率。一亩地的麦子一张掠抽几袋旱烟的工夫就能蔢完,免去了割麦人弯腰屈膝的憋屈难受。使用这种工具当地人叫“蔢麦”,这是当时当地最先进的收麦工具了。蔢麦汉子的腰里系着宽大结实的专用皮带,皮带后边有一个金属钩儿,金属钩儿挂着身后的一个大网包。大网包是一个大约六尺左右的直径,用耐弯儿的柳木棍子弯成的圆圈儿,粗麻绳编成的大网兜儿就系在柳木圆圈儿上。网包的两条腿儿是两根弯成弧形的木棍儿,就像滑雪的雪橇一样,在地上能够轻松滑行。蔢麦人蔢一掠子麦就一扬胳膊倒进身后的网包里,网包满了就得两个人抬着倒在麦堆里或倒在运麦子的车子里。没有力量和技巧的人使用不了“掠”这种工具。别说其他,单单就身后拖着的大网包,装满麦子就有一百多斤重,蔢麦汉子还要迈着有节奏的大步“唰唰唰”地蔢麦,技巧在手力量在腰,蔢上三四亩地的麦子蔢麦汉子就得换一换人儿,要不然就累得吃不消。这种割麦工具和方式比传统的镰刀先进了不少,也算是手工半机械化了。据说盐店庄发明创造这种“掠”是三个爱动脑筋的穷人,一个是编竹器的,一个是木匠,一个铁匠,他们凑在一起鼓捣出来的。
“弟兄们快点儿!”黑蛋背着一张掠光着上身和脑袋,宽皮腰带、牵绳和手拄儿在肩上耷拉着,“把老哥的草帽捡着……风吹掉在路上了。”
“闷儿雷”和“臭蒿”抬着一个空网包在黑蛋的后边,“闷儿雷”耍笑黑蛋说道:“捡着了……黑哥脑袋不怕晒,戴不戴草帽都一样。”
黑蛋停住脚步向后扭过脸笑道:“你们的脑袋是肉长的,老哥的脑袋难道是木头做的?”
“黑哥练过武功脑袋硬实哇!”“臭蒿”插话打趣儿道。
“老弟也真会涮人!武功练的是手脚没练脑袋。”黑蛋说着向后边招了招手,“书呆子你们仨老弟咋走这么慢,好像没吃饱饭!快点哇!”
“书呆子”拿着一把镰刀,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黑陶水罐,“玉米缨”、“马后炮”各扛着一把桑叉,“玉米缨”手里还掂着一块儿磨刀石,他们气喘吁吁地小跑跟了上来。
“书呆子”要干的事儿是掠蔢不到的角角落落,他就得用镰刀把麦子割下,这活儿轻松好干。
“玉米缨”、“马后炮”要干的活儿,是用桑叉把蔢下的麦子装车,这活儿不太轻松。
他们这是协同作业联合收割,事先几个好兄弟商量好的。先收割荷花儿寨北地的那一亩两分麦子,再收割文山家的一亩麦子和黑蛋寨西的那半亩沙土地里稀稀拉拉的麦子。黄河滩的麦子只有三家,“马后炮”家、“闷儿雷”家和“玉米缨”家,三家合起来也就是三亩多地。“书呆子”和“臭蒿”家没种麦子,他们种的是经济作物药材。这几家除了黑蛋和荷花儿家是祖上留下的土地,其余都是租种的王大财主的土地。
文山大哥没来,是因为文山大嫂因天气炎热病了,他得请医熬药照顾老婆。黑蛋他们也就把文山家的一亩麦子包了。
王大财主家一溜儿好几辆肥油油的大骡子拉的麦车,车上前后左右装着排挡,麦子堆得高高的,驭手在麦车的左边手里举着鞭子吆喝着牲口,满头大汗喘息着与骡子在赛跑。满当当的麦车从黑蛋他们身边一晃而过,车后扬起一阵儿黄色的土尘。这些驭手都是汪家雇的长工或短工,有的是外村的或外地的。
这些麦车的后边,往往跟随着一群八九十来岁的男女小孩儿,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大多都没钱上学读书,他们的家庭大多数都没有田地,有点儿田地也是租种王大财主家的,租种的一星半点儿田地收获的粮食,除了向政府交皇粮、向王家交租子,剩下的往往不够全家人的口粮,所以穷人家的孩子把粮食看得十分金贵。这些孩子有的背着篓子,有的拐着篮子,争抢拾捡麦车上掉下的麦子。有的胆大孩子就偷偷从麦车上拽麦子,拽下一些麦子这些孩子就哄抢一阵儿。赶车的汉子睁只眼闭只眼、看到只当没看到。有时看到把大捆的麦子从车上拽了下来,就会向空中“啪”地甩一个响鞭,向孩子们吆喝一声:“都离远点儿!别叫车子翻了砸着啊!”
赶车的汉子也有逞能傲气的,其中一个驭手在麦车经过黑蛋身边时“啪”地甩了一个响鞭,亮着嗓门儿张扬地吆喝道:“要吃新麦馒头啦!”
“你鞭子差点儿扫着老子……”黑蛋望着赶车的背影骂了一句,麦车迅即跑出了好远。
黑蛋抹拉了一下麦车荡在头脸上的泥土,不高兴地自言自语说道:“是要吃新麦馒头了……但你这王家的长工得馒头搭着咸萝卜吃,高兴个屁!”
“天都快正午啦!日头儿正毒着哩……”一个地里割麦上点儿年纪的乡亲艰难地直起腰,把镰刀扔在地上,左手难受地拍打着后腰,右手摘下草帽在脸前呼扇着风向黑蛋他们打招呼,“你们几个壮汉咋不趁早上凉快收麦子哇?日头儿烧起来了你们也不怕烤晒?”
“俺们一大早天才亮就动手啦!别把俺们当懒汉!”黑蛋笑着说道,“俺们在北地已经收割了几亩麦子了。”
“呵呵……”割麦的乡亲老汉笑了起来,“没人把你们当懒汉!你们比俺动手还早哇!可看着你们浪浪荡荡像一帮子撵兔的。”
“嗨嗨……”黑蛋指了指肩上的掠“这家伙蔢麦快!俺把您剩下的麦子蔢了吧,免得您老人家蹲得腰酸腿疼。”
“不啦不啦!”老汉呼扇着草帽连连摆手,“俺这一点儿麦子一会儿就割完啦。”
“咋不见您儿子哩?”黑蛋望了望麦田,“咋叫您一个老头儿在这儿受罪?”
“儿子和老伴儿回去弄饭拉车去了。”老汉指了指村庄的方向。
黑蛋已经大步走向老汉的麦田,向“闷儿雷”、“臭蒿”喊道:“快把网包抬过来给老哥挂上!”又向老汉说道:“您离开点……别叫掠扫着您。”
“黑蛋你……你干了一上午了别累着你!”
“累不着……俺身上有的是劲儿!生来就是下力的人儿。”
黑蛋束上宽宽的牛皮专用腰带,“闷儿雷”和“臭蒿”把网包挂在黑蛋背后腰带的铁环儿上,黑蛋张嘴哈了哈两只手掌搓了搓吆喝了声“蔢起来啰!”他迈开大步甩起掠拖着网包干了起来。
不一会儿老汉剩下的麦子就蔢完了,蔢了满满一大网包,够装大半车子。
“书呆子……”黑蛋喊道,“你用镰把老哥没蔢到得麦子割一割。”
“哎哎……我来我来!”老汉赶忙拿着镰刀去割。
“您就歇着吧!”“书呆子”说道,“我闲着没事儿。”“书呆子”说着动起了镰刀,一会儿工夫就割完了。
“俺这老弟是割麦能手哇!”黑蛋咧嘴洒笑道,“割麦像割韭菜一样。”
“这不是薛家的大公子吗?!”老汉呵呵笑着说道,“都说你读了很多书,可这干活儿也是把好手哇!文武双全呐!”
“书呆子”不好意思起来,想张口说点儿什么还没说出来,只见黑蛋嬉笑道:“俺呆子老弟啥都行,就是诳媳妇儿不行。”
“哈哈哈……”老汉张开没剩几颗牙齿的老嘴说道,“俺看人家一点儿也不呆!聪聪明明的,不愁找不到好媳妇儿……你黑蛋诳媳妇儿也不行呀!快三十岁的人啦还是光棍一条。”
“俺压根儿就不想娶媳妇儿,娶了媳妇就等于给自己腿上拴了一条绳子,当光棍儿多自在哟!”
老汉又哈哈笑了几声,“人家薛公子跟你可不一样,人家肚里有墨水儿哇!人家忘掉的字儿就够你黑蛋认半辈子啦!俺要是有闺女就许配给薛公子。”老汉说罢小声自言自语嘟囔道:“这么好的后生,又知理识字懂礼貌,王财主他……”老汉嘟囔到这里悄悄瞄了一眼“书呆子”闭住了嘴巴。不用说这老汉一定知道“书呆子”那么一段儿成为泡影的桃花运。
黑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可惜您老叔没有闺女呀!才敢说这大白话。”
老汉一脸正经地向黑蛋说道:“白话也好、实话也好,总归薛公子是一个好后生,又有文化又懂礼貌难得哇!好闺女在等着他哩。”
黑蛋又笑道:“你老叔可说对啦!村里村外有的是好闺女,娶个好媳妇儿还不容易?!可俺这老弟都看不上哇!”
老汉呵呵笑道:“读过书的人儿自然心里有谱儿啊!”
“书呆子”闷闷不乐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背对着他们一声气儿也不吭。
这时“闷儿雷”和“臭蒿”抬着大网包想把麦子倒在地上,黑蛋咋呼道:“别倒别倒!急个啥?等会儿大叔的车子来了抬着网包倒到车里,就省去不少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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